童小川一咧嘴,趕緊轉身笑眯眯地看著他:“哦,潘法醫啊,你放心吧,你們頭兒沒事,我隻是想馬上找到她,案子都擱著沒破呢,她又偏偏不在……”
小潘本來就對童小川沒什麼好感:“今天她輪休,人不在單位很正常。”說著,他把手中王勇的屍檢報告往童小川手裏一塞,嘴裏幹巴巴地蹦出兩個字,“簽字!”
隔著一條馬路,坐在車裏看著對麵坐在站台上等公交車的章桐,他的目光中充滿了迷茫。
章桐身高163厘米,身形偏瘦,齊肩短發,一個人發愣的時候總是愛歪著頭,目光若有所思地注視著身邊的某個地方。她算不上標準的美女,卻絕對耐看。難怪李曉偉會那麼喜歡她。
這就是章鵬的女兒,他微微點頭,伸手拿過儀表盤上的紙,右手拿起筆,用牙齒咬開筆帽,然後一筆一畫地在上麵寫道:她一個人?想了想,他又在問號下麵用力地劃了兩道。
這時,一輛開往市區的公交車正緩緩進站,看著章桐上車後,他的心忽然就有了一種淡淡的失落感。他一遍又一遍地在章桐的名字上畫圈,心情複雜,而沒有開車追趕公交車。因為在他看來,既然已經知道公交車的目的地了,就沒有再去浪費時間和精力的必要了。就像和魔鬼簽訂了契約一般,各取所需就好。
市局的玻璃大門被用力推開,一個中年婦女神色慌張地衝了進來,見到穿警服的人就一把拽住:“我要報案!我要報案!我老公出事了……”得到指點方向後,她就沿著走廊一頭紮進了報案值班室。
“警官同誌,我要報案,你們快去醫院,我老公出事了,出大事了……”中年婦女語無倫次地嘟囔著,焦躁不安。
“先坐下,請慢慢說!你先生現在人在醫院裏是嗎?他人怎麼樣了?”既然聽說人已經在醫院了,接警的刑警隊警員阿水就放心了許多,他站起身,指了指自己麵前的凳子,做了個“請”的手勢。
中年婦女一邊擦著汗並不急著坐下來,反而聲音帶著哭腔說:“他人還活著,但是已經和死人差不多了,警官同誌,我求你了,快去吧,去晚了就真的完蛋了!”
見此情景,阿水也不再拖延,便匆匆和總機打了個招呼,帶著筆錄本跟著中年婦女走了出去。走到大廳的時候,兩人和章桐擦肩而過,阿水點頭打了聲招呼。章桐突然停下腳步,皺眉想了想,轉身叫道:“阿水,等等!”
“章法醫,有什麼事嗎?”
章桐卻上下打量著中年婦女,轉而問阿水:“是家暴案吧?”
阿水有些茫然,他搖搖頭:“不是啊,是她老公出事了,人在醫院,生命有危險,所以需要我出警去看一下。”
“是嗎?那快去吧。”章桐揮了揮手,看著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大廳外麵的樓梯上,搖搖頭,不由得感到很奇怪,“明明被人打得多次骨折,為什麼就偏偏不是家暴案呢?”
“章法醫,你在嘀咕什麼呢?”張局正好路過,見此情景便好奇地問道。
“張局,剛才一個來報案的女的身上多處陳舊性骨折,明顯是外力造成的,卻不報家暴,隻是說她老公出了意外,我擔心這個事情遠遠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章桐擔心地說道。
聽了這話,張局長的臉上也露出了同樣凝重的神情。
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下午章桐站在解剖台旁,身穿一次性手術服,戴著口罩、手套和帽子,低頭看著剛從醫院急診室送來的屍體發呆。“你確定是上午來報案的那個中年女人的丈夫,對嗎?”章桐頭也不抬地問道。小潘查看了一下登記資料,點點頭:“沒錯,就是從醫院急診室直接送過來的。死因……”
“怎麼了?”章桐突然意識到他說話有些吞吞吐吐,不禁皺眉問道,“死因有什麼問題嗎?”
“不,恰恰是沒有問題。”小潘看著章桐發呆,“章姐,難怪剛才阿水無意中說到醫院急診室的醫生對我們的出現感到很意外呢,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別婆婆媽媽的,快說,死因對方定性是什麼?”章桐有些不耐煩了。
似乎生怕自己看錯,小潘又一次比對了一下醫院開的死亡證明:“肯定沒看錯,死因是中風!”
“中風?他才多大啊!而且身體素質不錯……等等,你再仔細看一下搶救病曆,核查送到醫院時病人是否處於清醒狀態。”章桐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她轉到屍體頭部旁,仔細查看死者的頸動脈位置附近的情況。
“他被送到醫院的時候糖皮質激素隻有3,瞳孔放大,對外部刺激無任何反應,急診醫生隻能對他進行插管手術和打鎮靜劑……”
“他用的鎮靜劑是什麼?咪達唑侖?”章桐皺眉。
“一般急診室都用這個啊,全麻搶救,更何況他的情況特殊……”突然,小潘呆住了,看著章桐怪異的神情,他滿是懊惱,“我真蠢,那還需要檢測咪達唑侖的體內含量嗎,姐?”
章桐戴著乳膠手套的雙手輕輕掰開死者的嘴巴,指著黑洞洞的口腔和滿是裂口的牙床:“那你說呢?”
一看見章桐推門走進來,驚愕之餘,中年女人的眼神就開始下意識地躲閃了起來,在她身邊依偎著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明顯有些營養不良,臉上掛著鼻涕,穿著髒兮兮且極不合身的運動服,腳上的廉價白色膠鞋早就已經磨破了口子,雙眼始終都透露著警惕的目光。
章桐沒有說話,徑直快步走向中年女人,突然伸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她的右臂然後順勢向上一提,中年女人頓時一聲慘叫,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
章桐抬頭看向童小川和盧強所坐的位置,點點頭:“屢次暴力所引起的外傷陳舊性骨折,肌肉壞死,已經嚴重影響右上肢的基本伸展功能,根據受傷位置完全可以肯定是家暴引起的。”
一聽這話,中年女人頓時麵色蒼白,一邊護著右臂,上身一邊出於本能而向後退縮,似乎是在躲避著什麼。小男孩急了,上前猛推章桐,連踢帶咬,嘴裏憤怒地叫嚷著:“放開我媽媽,不許你傷害她!不然我叫牙仙來收拾你!”
話音未落,屋子裏的人都驚呆了,童小川這才恍然大悟,他快速翻找著公文夾中的死者相片,等翻到有關死者口腔部位的特寫那張後,他頓時神情嚴肅了起來,剛想開口,章桐卻衝他搖了搖頭,示意讓她和孩子交流。
房間裏頓時安靜了下來,而中年女人則在童小川嚴厲的目光製止下咬住了嘴唇,暫時沒有吱聲。章桐來到小男孩的身邊,笑眯眯地看著他,柔聲說道:“我叫章桐,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小男孩猶豫不決的目光停留在了母親的身上,中年女人隨即點點頭,他才小聲咕噥了一句:“我叫帥宇康。”
“那你能和阿姨說說你遇到牙仙的經曆嗎?”
小男孩聽了,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久,才雙手插在褲兜裏,吞吞吐吐地說道:“前幾天晚上,爸爸打我和媽媽,我害怕,就離家出走了,後來,因為肚子實在太餓了,出來找吃的,就遇到他了。”
“你為什麼肯定他就是牙仙?你知道有關牙仙的故事嗎?”章桐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你放心,你的秘密,我是絕對不會告訴這個房間以外的人的。要不,我用秘密跟你交換?”
小男孩先是猶豫,過了會兒居然點點頭笑了:“成交!你可不許騙我啊。他都跟我說了的。”
“說什麼了,能告訴阿姨嗎?”章桐微微有些激動。
“他就是牙仙。他說能幫我實現一個願望,代價是他要拿走牙齒。”小男孩開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他不會騙我。”
“你能告訴阿姨你的願望是什麼嗎?”
“我想讓我爸爸永遠都不要再打我和媽媽,我想讓他永遠被關起來。我說了,隻要牙仙能幫我做到這點的話,他就可以帶走我爸爸的所有牙齒。”小男孩認真地說道。
章桐心裏一涼,看來牙仙說的確實沒錯,他的父親是被永遠地關了起來,隻不過被關在了自己的身體裏罷了。最後一個問題,也是章桐最不願意卻又非常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你見過牙仙,那他長什麼樣,你還記得嗎?”
小男孩出人意料地用力點點頭:“他還跟我說了他叫什麼。”
章桐神色凝重地站起身,來到童小川的身邊,壓低嗓門說道:“我需要四張差不多的相片,其中一張是李曉偉醫生的。馬上就要。”
“沒問題。”
很快,盧強就拿來了四張五寸的相片。章桐一張張依次在小男孩的麵前擺放,同時柔聲問道:“不急,慢慢看,然後告訴阿姨,你見過其中的哪個人?”
小男孩毫不猶豫地把手伸向了李曉偉:“大概和他長得差不多,但是衣服不一樣。那天他穿的是黑色的風衣。”
“你很勇敢,最後再跟阿姨說一下,他告訴你他的名字叫什麼了嗎?”章桐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笑容就像被生生凍住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