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桐長歎一聲:“恐怕是的,因為他根本就感覺不到肢體上的痛苦。而對於一個活生生的人來說,如果毫無痛感的話,就會覺得自己活得不真實。我認識一位已經病入膏肓的老人,胰腺癌晚期,每天都被痛苦折磨著,骨瘦如柴,因為是臨終病房,為了減輕他的痛苦,醫生給他配了足夠量的呱替啶,但是他拒絕了,寧肯痛得滿頭大汗。他對我說過,隻有感覺到痛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還活著。而一個沒有痛感的人,根本就無法區分生與死的界限。不過這還不是我最擔心的。”說到這兒,章桐不由得神情凝重,她輕輕放下了手中的一個黃色文件夾,環顧了一下整個會議室,啞聲說道,“我們都知道李曉偉醫生是趙家瑞的兒子,而先天性無痛症本就屬於遺傳性病症,一般都體現在五號基因的變異上。我已經把李曉偉醫生的基因圖譜送到省裏去做篩選了,雖然還沒有拿到正式結果,但是在剛才開會前,我接到一個電話,證實了李醫生五號染色體上的FAM134B發生了明顯的變異,而這種FAM134B基因常見於我們的背根節神經元中,這種神經元是負責將感覺信息傳遞給中樞神經係統的初級感覺神經元,這種基因變異會導致背根節神經元無法表達,從而致使該部分神經元逐漸凋亡,後果就是阻礙了人們對痛感的感知。不過在這裏要提醒的是,這種病症的體現不是一出生就有的,隻是我們平時不一定會注意到罷了,換句話說就是痛感的消失是緩慢卻又不可逆轉的。而帶有這種變異基因的人也不一定會爆發這種病症,但是他的下一代發病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章法醫,我記得剛才在醫務室中看見李醫生應該是會有痛的感覺的。”童小川不解地問道,“那他還是這種病的患者嗎?”
“基因變異就如同一顆定時炸彈,爆炸隻是時間問題,就看你的運氣了。”章桐隱約感到一絲不安。
“所以,綜上所述,我覺得李江、鄭豪民和蘭小雅的死,是凶手想給我傳遞的一個信息,表麵上我與這些案子脫不了幹係,其實他知道,根據現在的刑偵手段,很快就可以證實我是無辜的。結合屍體上所表現出來的刻意減輕受害者的痛苦來看,這些死者並不是他的真正目標,他們隻不過是被利用來傳遞信息的載體罷了,或者說,類似於一場考驗。”她繼續說道,“所以我可以肯定他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讓我關注到當年趙家瑞的案子,因為在他看來,趙家瑞或許是被冤枉的,甚至是頂包的也不無可能。如果我能從前麵的考驗中成功脫身的話,那麼,我就完全有資格完成我父親當年沒有完成的工作,找出事情的真相!”
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會議室裏又一次議論紛紛。
“在這裏我要補充的是,凶手通過牙齒還給我留下了一個信息:趙家瑞的童年是在他父親的拳腳下度過的,由此我更加肯定這是一把能打開當年案件的唯一的鑰匙,所以我不能也無法放棄!”
局長沉思良久,皺眉說道:“靜一靜,大家靜一靜。章法醫,我們都能理解你的心情,請你接著說下去。”
章桐點點頭,衝著小潘打了個手勢,機器繼續沙沙運轉了起來,此時出現在大家麵前的是王勇的屍體被人發現時的現場相片。
“首先要聲明一下,我之所以會認識這個叫王勇的私家偵探,全都是因為李曉偉醫生。有一次他找我,說他被跟蹤了,後來抓到這個跟蹤的人,就叫王勇。王勇也承認了,表示自己是受人之托,在調查李曉偉的下落和相關情況。”
童小川清了清嗓子:“是的,我們刑警隊經過調查確認死者王勇就是靠販賣別人的秘密過日子,屬於高危人群(此處泛指失足婦女、吸毒人員、未成年少女等容易遭受到他人侵害的一類人),所以他的出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相關的電腦資料正在網監大隊處理,很快就會有結果。”
話音未落,身旁的盧強小聲嘀咕了句:“老大,沒那麼快,整整500G的存儲,雙重加密,至少得三天以上啊。”
全場哄堂大笑,童小川的臉頓時漲紅了,狠狠瞪了自己的副手一眼:“更正一下:盡快出結果。”
“王勇的死因和前麵三位的截然不同,他在被人注射了大量的鎮靜類藥物後,人為阻斷腦部供血導致了全身癱瘓,再加上第三節脊椎折斷,導致中樞神經癱瘓,呼吸肌逐步壞死。此時的王勇雖然還活著,腦部清醒,但是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呼吸都要加上呼吸機才可以正常進行,在這種情況下,凶手采用了拔牙等恐怖的方式,活活把他給嚇死了。”
“嚇死?”小九疑惑不解地問道,“難道說他的心髒供血係統出了問題?一旦心率加快就出現了‘卡機’?”
章桐不由得苦笑:“是的,凶手用了一個特殊的方式,切斷動脈供血幾分鍾後,神經就出現了麻痹,心髒供血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後果就是王勇因為過度緊張和恐懼,自己把自己給活活嚇死了。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一起傷害致死案,凶手不停地折磨他。不過,雖然說他的牙齒也被人拔走了,但是極為粗糙,手腳不是很幹淨,和前麵的三起案件相比,有點小兒科的感覺,你們看。”說著,她指著身後投影儀上的王勇口腔放大相片,牙床上幾乎都是傷口,甚至還殘留著一顆被硬生生掰斷了的牙齒。
“這麼看來,果真是有兩個凶手。”張局點點頭,神情嚴峻。
“王勇的死,看來和他所掌握的秘密有關,而他的秘密,很大程度上跟李曉偉醫生有關。”童小川補充道。
“我也讚成童隊的看法。”章桐瞥了一眼手中的黃色公文夾,繼續說道,“帥嘉勇的死亡和王勇如出一轍,作案手段是相同的。並且,帥嘉勇的兒子,一個13歲的男孩,不斷地提到牙仙,而在蘭小雅死亡之前,李曉偉醫生的一個病人——潘威,也曾經提到過牙仙,這個傳說中的人物據說會為很多受到欺負的孩子出頭,會為他們去做任何事,而交換條件,就是人的牙齒。”
“牙仙?”張局不可思議地搖搖頭,“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章桐無奈地雙手一攤:“是啊,剛開始我也不相信。我是從李醫生的嘴裏知道這件事的,他說是他的一個病人告訴他的,有一個牙仙會替孩子出頭,不惜殺人。也是這個故事,把我們的視線引向了30年前的趙家瑞案件。受李醫生的委托,我調閱了相關檔案,這時候我才知道趙家瑞小時候受到過家暴,而他的父親雖然是意外而死,但是牙齒沒了……”
“我明白了,凶手肯定認為當初的案子有疑點,心有不甘,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不排除也為了報複你父親,所以不惜栽贓陷害於你,而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們去重新調查趙家瑞的案子。”局長若有所思地說道。
章桐點點頭:“是的,這也是我的看法,因為他栽贓陷害的手段太幼稚了,就像我前麵所說的那樣,現在的刑偵手段完全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這並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想重新讓我們調查趙家瑞的案子。而連環殺人凶手一般都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作案手法,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他們的名片,一旦固定便不會輕易更改。由此,從我們技偵這方麵得出的結論如下:第一,趙家瑞案件中,有兩個凶手;第二,30年後的今天,六起殺人案中,也有兩個凶手存在。而他們之間的唯一交點,我想,就是李曉偉醫生。”
“前段日子那個死了的IT程序員潘威,也是李曉偉醫生的病人,是嗎?”張局看著童小川問道。
童小川點點頭:“是的,那家夥簡直是個怪胎,根據他老婆說是對牙仙著了迷。”
散會後,章桐匆匆來到警局醫務室門口,隔著門,感覺到裏麵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她微微一怔,一抬頭就看到了身邊站著的小潘,後者也緊鎖雙眉,伸手指指門:“章姐,開門看看吧。”
推開房門,果不其然,病床上被褥零亂,李曉偉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
“人呢?”章桐轉頭問正好推門走進來的警局值班醫師。
“被他阿奶帶著保姆過來接走了,說回家休養。”值班醫師愣住了,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真蠢!小潘,李醫生他出事了!”突然回過神來的章桐頓時臉色發白,她一邊向門外跑去,一邊頭也不回地大聲叫道,“快通知童小川,李醫生出事了,叫他馬上帶人去天坪巷28號6樓,李醫生原來的家!”話音未落,章桐的身影就消失了。
值班醫師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病床,又看看一邊站著發愣的小潘,委屈地說道:“我話還沒說完呢。”
“那老太太還說什麼了?”小潘皺眉問。
“她說謝謝章法醫,說她終於弄明白為什麼無痛症沒有在李醫生的身上體現出來的原因了。”值班醫師笑眯眯地說道,“說實話,我還真佩服這個老太太,雖然頭發花白了,居然還知道無痛症這麼個冷僻的概念呢!”
小潘卻目瞪口呆,突然轉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