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出出口,安歌一眼就看到了高舉右手衝她招呼的鍾璟。
他怎麼來了?
很明顯,鍾璟就是專程來接她的。目光對上後,他便急不可耐地向前,接下了她所有行李。
“你不忙嗎?怎麼有空來?”安歌不信他大好的工作日會這麼清閑。
“再忙能有接你重要?”鍾璟含笑說著,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歡迎回家,安歌。”
頓了頓,他突覺哪裏不對勁,抬眼看向安歌的後方,遲疑了下:“這是你……同學?”
安歌莫名,順著他的目光回頭,然而什麼人都沒有。倒是在斜前方45度方向,有個不算陌生的瘦高身影在大步流星。
“哦。”安歌收回視線,“沒什麼,鄰座而已,一道出來的,不認識。”
鍾璟不禁失笑:“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自來熟,那樣跟在你後麵,眼神還那麼直勾勾地看著我,我還以為是你朋友呢。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歌的家不在省會濱城,而是距離濱城一個多小時車程的觀山縣下屬的一個風景秀美的小山村。
早些年,觀山縣貧窮落後,安歌小時候也吃了不少苦頭,一路就靠著好心人的慈善資助才讀到了大學。
好在這些年政策好,從扶貧脫貧到鄉村振興,未經世俗汙染的小山村搖身成了全省生態農業的第一陣地。村民們流轉了土地給茶商,整片荒山變廢為寶。漫山遍野的茶樹不僅美化了環境,帶動了經濟,還吸引來了遊客,於是村民們紛紛做起農家樂,日子開始紅火起來。
當初泥濘曲折的回家路,如今高速修到家門口,全國有名的貧困縣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連帶著觀山醫院也跟著沾光,一改當年老破小的窘態,資金、設備、院區條件也都開始陸續跟上,改頭換麵得有些像模像樣了。
工作環境越來越好,對在這裏當醫生的發小湯淼而言,當然是件值得慶祝的好事。
“你先把我放這兒吧,我去見個朋友。”遠遠看到觀山醫院的牌子,安歌臨時起意道。
鍾璟有些不明白,扭頭看她:“先回家看看爺爺奶奶,再來不也一樣?反正離你去醫科大正式報到還有一個多星期,有的是時間。”
“不用了,我正好也要找她問下爺爺奶奶的身體狀況。你知道的,我直接問他們,他們一定報喜不報憂。”安歌單手撐著下巴,望著窗外歎了口氣,“以前那是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人都回來了,總不能一直麻煩她……還有你。這些年,一直是你們代替我在爺爺奶奶麵前盡孝,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們。”
鍾璟知道安歌一向是做了決定便輕易不會更改的個性,隻好換了車道,在觀山醫院門口停了下來。
“你先回去吧。”安歌解開安全帶,“公司那麼忙,別總是沒事浪費時間在我身上。”
鍾璟不滿地“嘖”了一聲:“什麼叫浪費?如果我閑著沒事兒幹也不去機場接你,老爺子知道了還不得把我吃了?”
安歌斜眼睨他,調侃道:“你就這麼閑?”
鍾璟懶洋洋地笑道:“可不嘛,閑到根本不想進辦公室,整天窩在鄉下種草莓。”
“我信你個大頭鬼!”安歌撇撇嘴,開門下了車。三十多歲的人了,說起話來永遠沒個正經,完全看不出一點他爸鍾院士的嚴謹作風。
安歌很熟悉觀山醫院。她在這裏出生,在這裏闖過兒童時期的一道道免疫關卡,又在這裏,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母親,成了隻有爺爺奶奶的孤兒。
雖然二十多年來這裏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好在一直都在原址上修修建建,整體規劃基本沒變。
一草一木,一如刻在她心底的那般。
安歌抬手看表,還有半小時到下午五點。
她不確定湯淼現在是在門診還是在住院部,但不管怎樣,還是先等到五點再說。
坐在住院部的長椅上,看著橘紅色的夕陽一點點地染滿半邊天,安歌不禁有些恍然。
後悔嗎?放棄那麼多。
太多人問過她這個問題。
他們都不敢相信她的選擇,不能理解她正在走的路,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才是她心底深處真正的選擇。
S醫科大在本省的確是醫學最高學府,在全國範圍內也算得上是相當不錯的醫科大學,但相比安歌碩博所在的TOP1院係,還是有些差距的。
雖然在外行人看來,她能在這樣的年紀,以這樣的職稱和頭銜入職S醫科大,十分不可思議,但對安歌本人而言,不管是理性還是世俗角度,卻都未必是最佳首選。她本可以在全世界範圍內,有更多更好的選擇,有更遠大更耀眼的前途。
她知道很多同行在背後笑她傻,笑她幼稚,笑她理想主義,不切實際。他們不相信有人會往低處走,正如不相信河水會倒著流。
可偏偏她就是個逆行的人,因為,她和別人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