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離刺慶忌(下)
且說吳王僚之子公子慶忌為吳王闔閭所追殺，逃奔到了衛國（姬姓，侯爵，在今河南濮陽），於是在衛國招納死士，結連鄰國，欲待日乘隙，伐吳報仇。
慶忌招納死士有兩個特點：一是隻要是勇士，不惜重金；二是其人必須能搬起三百斤重的銅鼎，移動三步，並能在慶忌手下走三合，方可收納。遠近的壯漢聽說慶忌招納勇士，紛紛來衛，應試求職。
每天從辰時到申時，慶忌皆坐在住處前堂的屋簷下，接待考錄應試求職的四方之客。而考試用的一隻三百斤重的銅鼎，就放在前庭。第一天來了二十三人應試，無一人能搬起三百斤重的銅鼎，慶忌很是失望，歎道：“勇士因何如此難得？”
左右之人道：“公子能否將搬起三百斤重的銅鼎，改為二百斤重的銅鼎？這樣就可招到勇士了？”
慶忌道：“隻能搬起二百斤的銅鼎，還能稱為勇士麼？我財力有限，隻能招募少數勇士和少量士卒；我之軍士，不在於多而在於精。一旦放鬆要求，軍士就不精了。這才是第一天，來日方長，定會招募到勇士的。”
果然如慶忌所料，第二天來應試的十八人，其中有六人搬起了三百斤的銅鼎。這六人中，一人搬銅鼎離地，氣喘籲籲，不能移動，隻得放下；兩人搬起銅鼎，移動一步；兩人搬起銅鼎，移動兩步；一人搬起銅鼎，移動三步，並且與慶忌走了三合，這人原隻能與慶忌走兩合，慶忌想彼搬起銅鼎移動三步，十分不易，故而讓了一合，勉強使彼過關。雖是如此，慶忌很高興，今天總算收下了一名勇士。其餘五人願意留下，被收為士卒。
慶忌對左右道：“爾等看此時，不是收下一名勇士了麼？日後會收得更多。”
左右道：“誠之所至，金石為開。公子說得對，日後會收得更多勇士的。”
第三天來了三十五人應試，能搬起三百斤銅鼎移動三步，並在慶忌手下走三合的，竟有四人。這下慶忌可樂壞了，對左右道：“如何？上天會助我的！”
左右道：“明天說不定公子可收得七八個勇士呢。”
說來也怪，第四天來應試的五十二人，確有八人過了關。慶忌喜得大笑，晚上設宴慶賀，對左右道：“虧得爾等的好口氣，才得了如此好運氣！”
左右也笑道：“這都是托公子的福，我等豈有什麼好口氣？”
其後，幾乎每天都有人來衛之慶忌住處應試，而慶忌按要求一天或能收納三五人，或能收納六七人，或收納不到一人。這日，來了一個大漢，生得高逾九尺，虎背熊腰，豹頭環目，須髯虯結，跨進門大聲道：“此是公子慶忌的住處麼？”
慶忌的左右道：“正是。”
大漢道：“我叫程成，晉人，特來應公子慶忌之募。”
左右道：“程壯士請搬起庭中那隻銅鼎，並移動三步。”
程成道：“這有何難？”緊了緊腰帶，捋起袖子，雙手把住銅鼎底部，喊聲：“起！”銅鼎立時離地一尺餘。程成邁開穩重的步伐，一連走了十二步，僅有點兒微喘，將銅鼎放在地上，問道：“我行麼？”
左右道：“程壯士稍歇，還須在公子手下走三合，才算過關。”
過一會兒，慶忌從屋簷下走來，對程成道：“程壯士，請進招。”
程成心想，此人大概就是公子慶忌。遂施禮道：“小人不敢先於公子進招。”
慶忌道：“程壯士不用客氣，但進招無妨。”
程成心道：公子是個有身份的人，能在其手下走三合的人甚少，又豈肯先進招？於是說道：“小人有僭了。”握緊拳頭，虎虎生風，向慶忌當胸打去。
慶忌見拳勢力道甚大，說道：“來得好！”當下身形斜側，讓過來拳，伸手去叼程成的手腕脈門。
程成連忙縮拳，誰知慶忌手臂微抬，快若電光石火，指尖直搗程成的咽喉梗嗓。程成反應極快，偏頭閃過。二人戰在一處，汝一拳，我一腿，拳如南山猛虎，腿似北海蛟龍，各不相讓，互有攻守。戰有十個回合，慶忌一拳把程成打翻在地。
慶忌走過去，將程成拉起，哈哈大笑道：“我招募勇士以來，所遇最多在我手下走了五合，而今程壯士竟能與我走上十個回合，當真是難得啊，難得！”
程成拍拍身上的灰，道：“小人在家鄉無有敵手，今在公子手下隻走十合，可見公子武功蓋世，小人望塵莫及。”
慶忌道：“好，好，好。”隨即收納程成，使其為自己近身隨從。
這日，慶忌仍坐在屋門外簷下，半天卻無一人來應試。到了午後，才來了一個漢子，身高六尺餘，精瘦如猴，兩眼卻爍爍有光。彼跨進門來，說道：“我叫高功，宋人，近聞公子慶忌招募勇士，故而前來應募。”
慶忌的左右心中好笑，看這人如此瘦小，竟也敢來應試，當下說道：“高壯士須先搬起庭中銅鼎，移動三步。”
高功道：“讓我來試試。”不慌不忙走至銅鼎邊，蹲下身去，雙手抓住銅鼎的兩隻足，大吼一聲道：“嗨！”屋瓦為之顫抖，樹葉為之飄落，隻震得在場之人耳鼓轟鳴，耳膜欲裂，皆雙手掩耳，不敢放開。
左右心道：這小子看不起眼，卻是聲如巨雷，真是匪夷所思。舉目再觀當場，但見高功雙手舉鼎過頭，快步在庭院走了一圈，約有二十來步，又將銅鼎緩緩放回原地，卻是麵不改色，如初來時一般。
慶忌不禁拊掌道：“好膂力，好膂力！”
高功道：“小人在公子麵前獻醜了。”
待高功稍歇一會，慶忌道：“請高壯士賜招。”拉開架式，等高功進招。
高功也不客套，道：“小人不敬了。”一拳向慶忌胸膛打去。
慶忌適才看高功舉鼎移步，知其有膂力，彼有心要顯出自己的力量，好讓高功日後有所畏懼，當下不躲不讓，伸右拳迎了上去。兩拳相碰，砰然聲響，高功給震得“騰騰騰”倒退三步，不禁“噫”了一聲，說道：“公子神力，非小人所能及。小人在宋，稱得第一勇士，因路見不平，打死人命，遭到有司緝拿，這才逃了出來。”
慶忌道：“很好，很好。汝為亡命之徒，我亦為亡命之徒，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是也。不用客氣，再進招。”
高功道：“小人領命。”左腳立樁，右腳飛起，踢向慶忌的小腹。慶忌筋骨如銅，運氣於小腹，不躲不讓，硬是挨了高功一腳，卻是穩如泰山，安然無事。
高功一腳踢在慶忌小腹上，如同踢一銅鼎，踢得腳尖生疼，說道：“利害，利害！”二人在庭院一來一往，一推一擋，戰有三十合，慶忌一拳將高功打倒在地。
慶忌走過去欲扶高功起來，高功已一個“鯉魚打挺”立於當場，施禮道：“多謝公子手下留情。”原來慶忌一拳打在高功左肩頭上，隻用了五成道勁；高功心裏明白，若是慶忌用十成道勁，其左肩的骨頭肯定要被打碎了，故而說出“多謝”的話來。
慶忌道：“我生平所遇，沒有人在我手下走過二十合，今高壯士與我走了三十合，可算得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勇士了，我怎能不惺惺相惜？”即收高功為近身隨從，其地位在程成之上。如此幾個月下來，慶忌在衛收得二百名勇士，並招募千餘名士卒。慶忌又使人結連鄰國，作伐吳的準備。
自公子慶忌江北逃遁之後，吳王闔閭遣出許多探子，四處打聽慶忌的下落。有一探子剛入衛國之境，就聞說慶忌在衛招募勇士、士卒，於是趕至衛城，看個究竟。吳國探子接連幾天去慶忌所居之處，夾在看熱鬧人之中，窺視慶忌招試勇士、士卒的情況，得知確信後，兼程趕回吳都姑蘇。
這探子向吳王闔閭麵稟了慶忌在衛招募勇士、士卒的情況。闔閭謂伍子胥道：“昔日邀專諸刺殺王僚，寡人全仗先生之力。今慶忌有伐吳之心，寡人食不甘味，坐不安席，請先生再為寡人圖謀。”
伍子胥道：“臣不忠無行，昔日與大王圖謀王僚於私室之中，今又欲圖謀其子，恐非皇天之意。”
闔閭道：“昔周武王誅商紂，周成王殺紂子武庚，周人不以為非。皇天欲廢商紂、武庚，周武、周成係順天而行。今慶忌若存，猶如王僚未死，寡人同先生成敗與共，豈可以小忍而釀大患？寡人如再得一專諸，事情便能了結了。先生訪求謀勇之士，已非一日，可尋到其人了麼？”
伍子胥道：“此事很難說。臣相厚有一細人（小人，見識短或地位低微的人），似可與之相謀此事。”
闔閭道：“慶忌力敵萬人，勇不可擋，豈一細人所能相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