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看壺中的立箭,水痕已滴到了未時六刻,便走到臥榻前,輕聲喚道,“雲兒,該起來了!”說罷便去掀帳子。
隻見嶽雲側著身子,手臂枕額,雙眸明亮望了我一眼。
我微微一愣,仔細看他氣色頗好,便將放在床尾的外袍徑直遞給他,“可睡著了?
他點點頭,“醒了有一會。”
我笑著催促道,“披上衣服趕緊起來,先洗臉洗手再吃水果,下午還有很多事要議,明日就是閱兵咱們都更要早起----抓緊時間啊!”
他坐起,如常穿衣穿鞋,有內監捧著帕子金盆進來再悄悄退出,我則抱起方才自己大致瀏覽過的奏折,使勁兒放在嶽雲那側讀書的案上,再轉頭一看----嶽雲已飛速穿戴妥當了,正絞著帕子,水珠漉漉地擦臉。
我點頭,又將桌上金黃新鮮的杏子往他那方一推。待嶽雲坐下,果然伸手掂了一個,拿在手心裏拋一拋,並問我道,官家,其他人可也得賜了水果?
我道,朕親近的尋常人都有三四枚,你韓大哥不喜甜食,前幾日的櫻桃蜜餞朕送得不多,此次杏子甜中帶酸,朕便早均了一半給他----
嶽雲嗯了聲,一口咬下,大嚼果肉。我看著他吃,又道,果核別隨口吐了扔了,朕還有大用處----說罷就向嶽雲唇邊攤開了手掌。
他一愣,無奈竟真的吐仁在我手心。我便從袖子裏抽出一方帕子來攤開,將杏核放置其上,又故意對嶽雲道,“果核都用帕子裹了,朕收集多些,就給子溫做良種去----他閑時在家就愛種些柑橘啊果樹之類的。
嶽雲盯著那繡花絲帕,過了會才又道,“官家有心。”
我眼珠一轉,想逗他,所以笑道,那當然,子溫性子寬厚大度,又長得一表人才,難得有這麼個愛好,朕當然要記得關照關照----雲兒不知道,朕自和他相處一段時間以來,深感子溫乃是你們
這群青年俊才中的翹楚----他細心又麵麵俱到,更識大體懂得進退----
我邊說嶽雲邊聽邊吃,誰料他咬著咬著,竟然一個不慎,嗆咳了起來。
我趕緊拍他的背,又點點他的鼻尖,笑道,相較之下,雲兒雖然在有些方麵更出色,但朕卻覺得雲兒更需要照顧多了。
他貌似不悅,緩過後,又賭氣般取了一枚在手,張口便咬。我見他這勢頭,搖頭道,“此物不比櫻桃,還是有些酸味的,別吃太多啊。”
嶽雲不理,隻拿起下午的“功課”便鑽研,一手握著筆,一手拿著杏子,還要翻頁,這般邊吃邊寫。
我湊過去一看,隻見是一封紹興府的上書,稱為爭奪當地兩千三百多傾湖田,佃農和當地豪族發生了衝突。
再看嶽雲寫的條陳,幾乎都是站在農戶這邊。我想起嶽飛當過人家的佃農,還帶著妻兒,其中辛苦不公自然知曉。
北宋末年和南宋,就是土地兼並嚴重的時代,而我曆史知識再不濟,也知道一條鞭法和攤丁入畝,但貌似不需要在這個時代就放出來吧?反正兼並也沒有兼並得誰誰起義導致滅國。
含笑看著他寫完擱筆----嶽雲卻陷入沉思。
“怎麼了雲兒?”
嶽雲道,官家,我家也有一千多畝良田,佃人耕種。
我會意,忙道,以你們父子赫赫戰功,別說一千多畝了,就算一萬畝也無妨。朕還巴不得多賜些土地給你嶽家呢。你們家這區區一點,比張俊家七十萬畝,算什麼?雲兒不必憂心。
嶽雲搖搖頭道,官家,我爹爹從軍前,在安陽府韓家為佃農,曾親身經曆過暴民圍攻韓家之事----若是土地主人太過嚴苛殘酷,佃農心有不甘而憤憤,直至忍不得了----豈不會出大亂子?
我讚他道,雲兒真是讓朕刮目相看,不過,豪強占田越來越多一事,不是輕易能逆轉的----雲兒眼前寫的這些,朕已經足夠滿意了。可是啊,朕讓雲兒看奏折,目的是為了讓雲兒有更多的見識,並不是讓雲兒給朕當丞相勞心勞力。
聞言,嶽雲怏怏應了,可他大概想到了秦檜,冷冷嗤笑一聲,將此份東西放到一邊不再看。
我趕忙將下一份馬政之事遞給他。
嶽雲接過,順手又拿了杏吃。我望著,沒說話。
於是,這個下午,他一邊看奏折學習,一邊一枚一枚黃橙橙的杏子吃個不停,最後,硬是備下了裹滿整手帕的核,完了將它往我麵前一推,仰頭硬邦邦道,“官家的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