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了讓人浮躁無聊,近衛內監宮人們的八卦熱情,更和伏在樹上喧叫不休的蟬一模一樣。之前他們談論的勁爆點,也不過是傳說中趙構如何變態,又如何“不舉”,以及近日嶽雲如何受寵----但在那個七月的白天,又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私下盛傳:昨夜嶽雲無禮觸怒了我,被剝奪帶禦器械一職,連夜轟出了宮。
有人擔心,有人暗喜,更有人如同身臨其境一番,編排說什麼嶽雲仗著受寵,幾次向我開口為父親嶽飛索還兵權----又有說這回嶽雲失了聖心,不日就將被刺配嶺南----林林總總,亂七八糟。
福寧殿內,我一邊遠遠看著小內監在外忙活:將一盆白山茶花小心翼翼地移植到庭院中央,鬆土施肥,一邊看回報中的蔡公公一眼,歎口氣,道,傳得真是離譜了。
蔡公公謹慎問,官家可需老奴將幾個嚼舌根的家夥重重處罰?
我提筆,蘸飽了珍珠粉調配的白色,一筆筆勾勒,繼續創作臆想中的《山茶怒放白耀十裏》圖,待畫出一朵向天含苞的山茶後,方才擱筆,左右端詳並淡淡道,“罷了,由他們去吧。你且叫人仔細留意贏官人動向,切莫像去年那般,他在鎮江府被下獄,朕事後才知曉。”
蔡公公領命告退。直到一人獨處時,我才歎一口氣,從袖子裏伸出左手端詳----拇指根部,牙印頗深,就像在趙構白皙如象牙養尊處優的手背上,蓋了獨一無二的印鑒。
用這手,我悄悄撫摸了畫卷上,驕傲固執不開放不低頭的白山茶,就像對著那個人,無奈低低道,“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
福寧殿書房內再無一人,我留神聽著隔壁的動靜,但心裏知道已是人去樓空,近日,或者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聽到他疾走時,身披甲胄微微作響,夜裏更無法滿足地告訴自己,嶽雲就在相隔我最近的地方,酣睡香甜。
再歎一聲,盯著眼前的獅子三足鼎,嫋嫋白煙自猛獸齜牙大張的口中升起----昨夜的事情瀝瀝浮現,也算禍從口出吧。
原本,花前月下,綽影重疊,迷離溫柔得像是一個夢。
我用心親吻撫摸,本察覺到嶽雲口勁漸漸鬆弛,心中歡喜,便大著膽子摟抱住他----嶽雲喉嚨間發出含糊哽聲,我的雙唇更是饑渴下移,聽得嶽雲呼吸越加粗滯。
他終於鬆了我的手。茫茫然仰頭望著我,迷迷懵懵,困惑不信。他黑眸極深,但仿佛清露神華被我眼裏燃燒的情愫點燃,付之一炬,弄得昏頭昏腦,由我擺布。
我堅定地吻上了他的唇,嶽雲木木怔怔,我卻意外地品嚐到他口中僵硬,舌下血腥。
他一雙手又再度死死捏住了我的前襟。
我索性停下,對著掌心嗬口氣,覆上他的雙手,再順著雙臂一路向上,愛憐捧著他的鬢角,微微笑道,“雲兒,其實……”
他微微眯眼,扭頭輕輕喘息,脖頸上喉結不住哽滑----我又在他額頭甜蜜一吻,撫著他的發絲,動情道,“朕知道,其實你……你也舍不得離開朕,你也喜歡朕啊。”
-----隔日白天,我坐在福寧殿內,歎了一口氣。如果不說出來,昨夜會如何收場?我踱到殿外,瞧見庭中種的白山茶,此時隻有一樹青翠葉子,時節不到連花骨朵兒都不見一個呢。
我黯然想起了昨夜嶽雲的反應。
話一出口,我被一把狠勁猛力一掀,跌跌撞撞地被推了老遠,衣袖絆得枝條搖曳,樹葉沙沙直響。
待我站穩,提起心膽,卻看到嶽雲抬頭,決絕瞪視著我。他臉上早失了血色,恰似玉碎殘片般尖銳。
“官家,也太異想天開了!!”他清晰慢慢道。“我是嶽家子弟----怎會----”
他沒說完,也用不著說完。
我見他孤傲地緩緩起身,隻狠狠伸袖一抹眼,繼而目光刻骨倔強,泛著拒我於千裏之外的冰冷鋒芒,並凶狠地瞪著前方:仿佛他與誰不共戴天。但凡那人敢動心,便要被撕得粉碎!
我隻覺得那些倒吸進去的涼氣統統滲透進了心肝脾肺,冷生生紮疼,無益地張大了口,心裏有滿腹的話在翻騰卻說不出來。
他眼裏雪亮刺眼讓我心驚。“我堂堂大好男兒,官家卻一再欺我太甚----”他把刀冷冷橫置於地,生生切斷一方花影簇擁下,我和他影子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