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心神不寧,我躺在榻上望著帳頂繡花,眼前如走馬燈一般回放前景,翻來覆去腦子裏想的都是嶽雲,尤其最後憤然離去----那背影倔強之極,糾結得人心中又絞又疼。
挨得次日等散了朝,我令蔡公公將韓彥直迅速召進皇宮問話。
賜茶賜座,開門見山我便問他,子溫,你原本昨日想對朕說什麼?雲兒是不是遇上了什麼,才心緒焦躁?
陽光自雕龍繪鳳的窗欞內投進來,在青石磚地上如精致描花。韓彥直原本端正坐在花梨木椅子上,聞言起身,袍衫簌簌一施禮,從容奏道,官家有所不知,昨夜臣伴著雲兄弟一道閑逛散心,卻不料人群擁擠,雲兄弟不慎遺失了物件----臣安慰他幾句,繞原路尋找,不料正遇上官家下令清路。
官家,我和雲兄弟親眼所見,軍士如何耀武揚威推攮百姓,總角稚子被一把揮倒嚇得嚎啕大哭,小販們慌張收拾卻也被如狼似虎的兵士掀翻攤子----雲兄弟激憤不已,罵了幾句,不知是朝中何人如此派頭……若非瞧見了官家,隻怕雲兄弟當時就要將一仗勢欺人的兵士摔到街中央了。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
韓彥直又斟酌著勸諫道,官家若正大光明地出行,閑雜人等理當回避。原本官家喜好微服也可成一段佳話----但昨夜京軍倉促間迎駕,深恐行事不當官家責怪……官家且想,雲兄弟便是為了嶽伯伯,從來也不會輕易與人紛爭樹敵----但眼見官兵欺人太甚,雲兄弟才挺身而出。
我扭頭,鬱悶懊惱怔怔望著花架陳設,隻覺得琉璃瓶反泛陽光,實在刺眼了些,生生迫得我揉揉臉,坐不安穩。
殿內暗香縈繞,明亮雅致,在這樣的氛圍中,偏生還聽得韓彥直輕聲沉穩道:官家,雲兄弟既憤慨又焦急心煎,又不料更聽了一句火上澆油的話----
我皺眉轉目望著他,什麼話?
韓彥直略一思索,又道,其實那句話臣也聽了,如今想起來雲兄弟該是有所誤會----官家應是好意讓雲兄弟指點楊九郎槍法武藝,並非要見二人舞槍為戲,互搏為娛。
我啊地一聲霍然站起,重重將茶盞一貫,惱火道,“朕是那般昏庸的人嗎?朕心裏一貫尊重為國浴血殺敵的將士,怎麼會有這麼荒誕的念頭?!雲兒他怎的----氣死朕了!!
韓彥直忙道,官家,臣也隻是推測,臣深知雲兄弟傲骨天生,斷忍不得這般媚顏行事,所以言辭之間才有所衝撞。臣大膽說一句,朝中關於楊家的一些風聲口舌,隻怕也傳到了雲兄弟耳朵裏。
我起身,走到一從山水盆景前,胡亂拽下一個黃橙橙的佛手,再對韓彥直氣悶道,九郎那孩子天真爛漫,壓根也不會討好朕----朕真是枉背了罪名!!
韓彥直待我述苦發泄幾句,等聽我說到楊九郎自請上戰場磨礪一事後,微微一笑道,官家且安心,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誌氣,雲兄弟來日了解一切後,定會慚愧。說著,他又向我一稽首,官家,請體恤雲兄弟先失信物,再見軍士跋扈……方才憤憤誤會,請官家莫再發作雲兄弟。
我無奈擺手,“罷了罷了,本來朕也有錯。”頓了頓,想起他方才所說,忙問道,“信物後來呢?可有找到?雲兒到底丟了什麼物件?”
韓彥直麵露惋惜之色,垂目道,官家,雲兄弟遺失了劉夫人交給他做留念的一枚荷包。他從來都貼身攜帶----官家不知道嗎?
我一聽,跺腳道,朕知道他隨身有個荷包,卻不想是這麼個緣故-----如此重要的東西----當時就該告訴朕,朕立馬封街搜查,掘地三尺也要給雲兒找回來!
韓彥直搖搖頭道,官家,這麼大動靜就為了找劉夫人的信物,萬一傳到嶽伯伯耳朵裏,總歸不妥。
我極不甘心,又仿佛看到嶽雲眼睜睜茫然佇立街上,身邊他人歡笑熱鬧,隻他神色痛且懊悔,一雙晶亮眸子如蒙薄翳,手指無意識地探向懷中隻期望那東西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