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趙構的記憶,太平年月暮春時節,汴梁城關內外,應能聽悠揚清脆的沿街叫賣賣花聲:牡丹芍藥棣棠都滿滿盛在竹籃子裏。清早身處晴簾靜院中,耳朵裏傳來這般聲音,隻覺著甜脆動人,暗香浸心。
但今年,想必路邊隻有倉惶被遺落的花籃,粗鄙的隊伍將柳條兒花瓣踏得委頓泥濘不堪----金人全副武裝,臭烘烘髒兮兮,叫嚷著一撥撥往城門樓處糾集,一車一車的弓箭沿著橫七豎八的車轅運過去。為守城,景龍門內以東的艮嶽殘石都被野蠻地一件件刨出拆來做滾石擂木。
我撇撇嘴,更在心裏唾棄了一把當初勞民傷財征花石綱的始作俑者,弄到最後,這玩意兒竟然還讓敵人苟延殘喘。
巨大的轟鳴聲中,攻城之戰已是第三天,從西夏弄來圖紙並加以改進的投石車共五千台,環繞著汴梁五十裏長的外牆,機上鐵鉤扯開,幾十公斤重的石塊便呼嘯著紛紛向城牆砸去。我敢肯定,如果不是嶽雲有些顧及舊都中皇城太廟可能損傷,金人在第一日便無法招架如此凶猛的拋石打擊。
這是個正大光明讓我脫離中軍來前線的理由。我對嶽雲道,隻要是朕親自下令投射,再刻意讓史官記錄,來日便無人敢據此攻擊嶽家軍----朕多少該為你們堵一堵宵小之口不是?
嶽雲得我這般襄助,如虎添翼再無束縛。此刻石炮一停,又是重弩嗖嗖射,掩護著與城樓近等高的攻城車速速出動被推近,全副武裝的健兒們登車呐喊,誌在必得。
嶽雲又一次身先士卒,穿了輕便皮紮甲背負雙槍麻紮刀輕捷攀上雲梯----我被護在盾甲後居於高處也遠遠瞧見了他,血氣上湧近抓狂一般大聲疾呼:衝啊!!!
衝啊!!!!
皇帝嘶聲力竭不怕死,更蹦跳著幾乎要大聲嚷嚷“大宋皇帝趙構在此!!”揮舞明晃晃飄揚的鮮豔旗幟甘當活靶子:快!快!!□□火擂木都衝著我這邊來,我是皇帝!!!!統統都向我開砸!!!!
金人不負眾望發現了我,饒是重甲盾牌相護,好一陣我也被震得耳朵嗡嗡響,眼前發花----縱然如此心裏卻在暗喜,來,來,我才是目標!!我才是目標!!!!
箭羽嗖嗖未能穿透防護,石塊砸落的粉塵讓我嗆咳,喧鬧中又聽得我軍擊鼓為號,熱血喧天的嶽家軍敢死之士一個又一個沿著雲梯往城樓上跳,無畏對上金人蜂擁而來的圍攻----近身白刃肉搏戰,嶽雲千萬要安全!!
恨不能化為他的槍尖,大口饕餮金蠻血肉。恨不得變成一塊護心鏡,銅筋鐵骨護他無恙----我焦躁間,卻還被人七手八腳攙拉下了樓車,護著往後方拖----我惶急不願,可嶽家軍將士壓根就不遵皇命,怎麼掙紮也被強行“護送”回了後陣空地處。
他們還一個稽首對我道,“奉小嶽將軍事先嚴令,官家不得涉險,得罪了!”
我再也看不清嶽雲何在,隻知他已領隊率先登上汴梁城樓廝殺,白刃交鋒。心煎焦急卻無計可施,隻好死死盯著遠處城頭。
陽光下,刺眼的一片片武器鋒光,不住晃搏閃動,殺喊響徹。城池乍然像是金色,但褪去陽光的角度後,鼓樓飛簷又好似隱隱滲出腥紅,更似紅彤彤嘴角流涎的餓梟,任由戰士們爬上高高戰車,如螞蟻連綿不絕一般向其血盆大口中蜂湧去-----
煎熬中,聽得那方爆發出大呼:門開了!!門開了!!!
大門洞開一邊,又是一陣急促的鼓聲為號,西側煙塵滾滾,隻見五千騎兵先鋒,馬蹄霹靂震地以排山倒海之勢橫衝直入,接著,如火如荼的步兵連隊也魚貫衝入.合著城樓上的優勢,我軍數管齊下----奪城成功也!!
四月二十日日,東京汴梁在闊別十七年後,迎來了故國的光複軍隊。兩日激烈巷戰期間,城中居民紛紛揭竿而起對抗金人,最終侵略者潰敗棄城而逃,大宋兩百餘年的首都自這一刻起終於擺脫了敵人的□□,重新煥發出生機光彩。
我不及先進城,便在軍中便下旨朝廷北遷,又令劉琦韓世忠他們率眾速速橫渡淮水,大舉消滅境內其他金人餘部。此時嶽飛已在檀州一帶作戰,據報所向披靡。而嶽雲這頭戰線已大功告成。
又經過在汴梁附近為期半月的清剿後,局勢終於安定。紹興十七年五月初三,嶽家大軍簇擁護衛著皇帝,躊躇滿誌地跨過護城河,自新宋門入。
禦道兩旁的楊柳依稀是舊時模樣,鬱鬱蔥蔥千絲萬絛。春日的暖風和煦吹麵,每個人的臉上都現出激動----那宏偉的宣德樓,皇宮大內,作為帝國的行政中心,正承載了繁庶強國的夢想,巍峨屹立於大軍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