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腕也能動了,接著是小臂,可以用手肘撐著地麵,這個時候,他覺得之所以自己沒有平躺在地麵上,是因為背後有什麼東西支撐住了身體,他費力抬起上麵的手臂朝後麵摸過去,支撐自己的似乎是一把倒在地上的凳子。
後背慢慢有了知覺,腿被凳子硌得生痛,他用左手慢慢推開凳子,身體朝後倒下,平平地躺在地上,這下子呼吸才算通暢了些。眼睛能睜開了,他眨了眨眼睛,依舊看不見東西。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男一女兩個聲音,很輕很輕,透著鬼鬼祟祟。
男聲:你確定他已經……
女聲:我不知道,你別問我,他摔倒了,後腦磕在椅子上,很重很重,血都流出來,一下子人就不動了,我該怎麼辦,你給我出出主意啊!
一聲拉門的聲音,同時有冷冷的風吹進來,張晴天立刻閉上眼睛,屏住氣息。突然有人碰觸到他的嘴唇,感覺上那隻手相當冰冷,也許那人心裏的恐懼不低於張晴天。還好冰冷的手指並沒有停留太久,否則張晴天很可能會被憋死。
男聲:沒有呼吸了,我想即便叫來救護車也於事無補。
女聲:那怎麼辦?
外麵沒有人說話了,隻能聽見男人踱著步子,哢嗒一聲響,一股香煙的味道,男人為了減少壓力吸起煙來。
女聲很焦急:報警吧,隻有這樣了。
手機撥號的聲音,沒有通的時候就被男人阻攔了:不能讓警察知道,那樣你就完了,這是殺人,就算判不了死刑你這輩子也得待在監獄裏,那怎麼可以,我不能讓你一輩子待在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
女聲:如果待在監獄裏就是我的命,那麼我認了。
男聲:不可以,你不要慌,讓我想想辦法……
女聲: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麼辦法,我覺得我就是一個災星,進監獄就是我的報應……
男聲:你和他來到這裏,還有沒有別人知道?
女聲:什麼?你什麼意思?
男聲: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女聲:不行,如果那樣做了我就連累了你!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
男聲:事到如今就別說那樣的話了,假如你不想連累我,就不會打電話向我求助,再說,這個人已經死了,就算報了警叫來救護車你也救不活他,為什麼還要把自己這輩子搭進去……
一陣沉默,男人拉開門走出去,女人隨後也跟了出去。門外麵傳來男女的爭吵聲,不多時,男人的聲音壓過女聲,女人似乎被男人說服了。
又過了很久很久,張晴天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那種味道和汽油很相似。
女聲:真的要這樣做?
男聲:當然。把屍體抬到樹林裏埋起來最好,可惜天馬上就要亮了,你放心吧,他是來和你私奔的,不可能會有很多人知道,汽車裏的汽油放幹了,也不會有人開車追趕我們……
女聲:等一下!
門又被拉開,女人跑進屋子,似乎從屋裏拿走了什麼東西,然後關上了門。不足五分鍾的時間,一股嗆鼻的煙味鑽進張晴天的鼻孔,他忍不住大聲地咳嗽起來,但他的咳嗽聲被火焰燃燒木料的劈啪聲所掩蓋,不會再有人聽見了。
張晴天睜開眼睛,火光讓他看清楚自己所處的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他依舊咳嗽著,但清醒了不少,他用胳膊支撐著身體朝門口的方向移動,屋裏的火並不大,但潮濕的木材發出的煙霧完全可以把人活活嗆死。
張晴天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從著火的屋子裏爬出來的,當身體完全脫離火海兩米遠的時候,他疲憊得失去了意識……
又是一個別樣的黑暗世界,這裏一片靜寂,連一丁點兒聲音都聽不到,張晴天的一顆心也寂寞到了極點。手臂的側麵則有接觸到床單的觸感,這是來自外界的唯一剌激,這個觸感讓張晴天知道自己可能躺在一張病床上。
他全身綿軟無力,連眼皮都睜不開了,即使心中湧起各種錯綜複雜的思緒,他還是不能笑也不能哭。
人到了這種地步到底算不算還活著?
一個活人和一具屍體之間的界限到底在哪裏?
他恍恍忽忽在那張床上昏迷了很長時間,慢慢地,能聽到一些微弱而富有節奏的聲音,這是隻有膠皮輪子才能發出的嘎吱嘎吱聲,喪失意識的人在黑暗中是聽不到這麼細微的聲響的。因此他判斷自己也許恢複了知覺,暴露在外麵的皮膚也感覺出有氣流在劃過。
他還聞到了一種氣味,塑料手套夾雜消毒藥水的味道,這讓他推測自己應該被醫生推著手推床經過醫院的走廊,這一定不是昏迷產生的幻覺,也不像是在做夢,因為那感覺真的太清晰了。
膠皮輪子不再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了,這種聲音在黑暗中難以忍受,他身體不動了,周身的皮膚開始暖起來,也許此刻身處在加護病房裏。
不多時,張晴天聽到有人在說話,那是一個沙啞的中年男人與醫生之間的對話。
“他還好嗎?”
“病人沒有生命危險,但頭部受到的撞擊,有可能會出現一些腦部功能障礙……”
“腦部障礙,到底是什麼樣的症狀呢?”
“很多遭遇交通意外的人,尤其是頭部遭到撞擊,即便已經完全康複的患者也會出現種種後遺症。比方說,脾氣秉性有了些許轉變,或者偶爾會改變一下,平常相當溫和的人會突然破壞東西、敲打牆壁、大吵大鬧。可是一旦穩定下來後,卻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吵鬧過,症狀大致就是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