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危機(3 / 3)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我覺得臉上的溫度漸漸降了下去,我才抬頭看向薑殊。

他的臉色仍舊蒼白,就連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無奈地看著我,眼中的情緒複雜得讓人看不懂。

想到先前醫生的話,我抽噎著,過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問道:“醫生說……說你不肯接受手術,為什麼?”

薑殊輕輕歎了口氣,視線看向了窗口。他臉上的表情漸漸平靜下來,最終歸於沉寂。所有情緒都從那張英俊的臉上退去,他的視線穿過窗戶,落在了遠處,一種這個年紀少有的滄桑出現在他的臉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的時候,他卻突然輕聲說道:“反正最後都注定會死,我隻是不想折騰,不想像其他人一樣,被化療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受盡折磨,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醫生不是說早點兒接受手術,治愈的機會還是會有的嗎?”我急切地說道。

“百分之幾的治愈率嗎?”薑殊輕輕掃了我一眼,輕笑道。

這一刻,他的笑容裏包含了太多東西,更多的卻是無奈,在麵對無法抗衡的命運時的無奈。

“有希望總……總比沒有希望好啊!”

“你知道嗎?”薑殊卻沒有回答我,他臉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他的視線再次投向了窗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半晌,他才緩慢地說道,“檢查報告剛出來的時候,雖然很害怕,但我的心裏還是抱著希望的。尤其是當醫生告訴我,發現得越早越容易治療,而且我的病情,隻要早點兒接受治療,還是有痊愈的可能的時候。

“我積極地配合治療,打針、吃藥、等著醫生安排手術,但是……就在手術的前一天,和我同一個病房的患者突然死去。當天他還在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生活,然後突然吐血,被推去了手術室,之後我便再也沒見過他了。

“因為他的事情,我嚇得當晚就發了燒,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體溫都沒有降下去,手術的事也因此擱置了。但是……我的心中卻漸漸產生了動搖,我真的有希望嗎?

“最讓人絕望的是,就在那段時間,我又見證了另外一場死亡。也是和我一個病房的人,我親眼看著他一次一次化療,每天晚上痛苦得睡不著,整夜整夜地呻吟,最終整個人瘦得隻剩下皮包骨,他的身體上遍布著各種血點,可最終還是走向了死亡。

“我不敢再輕易嚐試手術。住院越久,我便越清楚地意識到,我的病不可能治好了。這一年多的時間,我看著我身邊不斷有人進來,卻從來沒有人能再次出去,他們最後都躺在了醫院的太平間裏,被折磨得骨瘦如柴,卻仍舊無法逃脫死亡的命運……

“所以,我寧願就這樣,接受最保守的治療,然後開心地度過最後的日子!至少這樣,我不會太痛苦!

“後來,大概是擔心我會就此消沉下去,家裏把我轉到了現在的單人病房。”

薑殊每多說一句,我便越發深刻地了解了他心中的絕望。等到他說完,我已經難受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04

知道薑殊心中的絕望後,我無法再說出鼓勵他接受化療、準備手術的話,我能理解他的做法。我想,如果是我,我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我能做的,隻是盡量多花一點兒時間陪伴著他。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不管和薑殊在一起做什麼,我的心中都會下意識地想到他的病情,不管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最後他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安朵,我真的沒那麼脆弱,咱們還是像之前一樣就好了……你要是每天都小心翼翼的,別說你自己累,我在一旁看著也覺得累。所以,如果你做不到像以前一樣對待我的話,最近這段時間還是盡量別來找我了。”薑殊說完便轉身獨自往前走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氣的樣子,雖然語氣並不嚴厲,卻莫名讓人覺得很有壓力。

最後,在他的抗議下,我不得不努力和他恢複到了從前的相處模式。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那樣的相處確實讓人輕鬆了不少,雖然我還是會經常不可避免地想到他的病情,一想到心髒便難受得像是快要爆炸了似的。

連日來一直在下雨,直到周末才天晴。

星期六的早上,我正準備去醫院找薑殊,他的電話便打過來了。

“咱們去河邊吧!好久都沒看到小黃了!”

“好啊,正好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我點頭。

說到小黃,我便忍不住想到了年年,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打電話給外婆了。

於是,出門等車的時候,我忍不住撥通了外婆的電話:“喂,外婆……”

“是朵朵啊!”聽到我的聲音,外婆的語氣頓時高興了起來,用軟軟的方言叫著我的名字。

我幾乎可以想到她在電話那頭抿著嘴笑的畫麵。

“朵朵啊,在那邊生活得好嗎?”

“嗯。”

“爸爸和……新媽媽對你好嗎?”

“嗯。”

其實爸爸對我還是那樣,畢竟我們隔了十幾年沒見麵,最開始的時候他也試著親近我,但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時間久了,他對我的態度便也就漸漸冷淡了。現在每天回家,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幾乎都是待在房間裏不出門的。

“那就好,好好聽爸爸的話,別讓他擔心!”外婆再次舊話重提。

“嗯。”我繼續點頭。

“對了,上次你帶同學來家裏,你爸爸是不是不知道啊?”

“啊?”我茫然。

這件事情怎麼外婆也知道了?

“上次你們回去的時候,我擔心你們的安全,所以晚上打了一個電話給你爸爸,確認你們到家了沒有。聽到我說你帶同學來了家裏,他好像很驚訝的樣子,所以我在想你們是不是沒跟你爸爸說,偷偷跑出來的……”

原來不是穆夏告訴爸爸的,而是外婆告訴了爸爸我們去了鄉下。不過,現在我雖然已經知道不是穆夏說的,但是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

最近這段時間,隻要想到穆夏,我的腦海中便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站在湖邊,看著我被人拉扯,卻冷眼觀望的模樣,還有他轉身離開時冷漠的表情……

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還是不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人。

愣神之間,外婆已經繼續念叨了起來:“朵朵啊,你以後出門要告訴你爸爸,不能讓家裏人擔心知道嗎?”

“我知道了,外婆……”

隨後,外婆又問了我一些生活近況。我打起精神,繪聲繪色地跟她描述起去江邊喂貓的事來。

“我跟您說,小黃很可愛的,跟年年小時候一樣可愛……我還給它拍了很多照片,下次回去的時候,我帶給您看……”

“好啊!”外婆輕聲應著,卻並沒有像平常一樣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反而聲音一下低落了下去,“朵朵啊……”

“嗯?”聽到外婆這樣叫我,我頓時忍不住擔心了起來,印象中外婆好像很少會有這樣情緒低落的時候。

外婆輕輕歎了口氣,再次開口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語氣中卻似乎帶上了幾分小心翼翼的情緒:“朵朵啊,外婆有事要和你說,但是,你得保證聽了先別著急啊……”

外婆這樣一說,我反而覺得越發緊張了,腦子裏出現的第一反應就是,外婆又生病了……然而想到外婆現在和我說話的狀態,這個可能性似乎不是很高。

然而越是這樣,便越是讓人害怕……

“到……到底怎麼了?”我忍不住急切地問道。

“年年丟了!”

外婆說年年已經幾天沒回來了,最初她也沒在意,以為它隻是出去串門了,等到餓了自然就會回來了。

直到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年年的飯盆裏,晚餐還保持著昨晚倒進去的樣子,院子裏到處都沒有它的身影。

外婆最開始還抱著“它也許隻是玩瘋了,明天就會回來”的想法,但是幾天過去了,年年卻一直沒有再回過家……

年年對我和外婆的意義很特殊,它對於我們,與其說是一隻寵物,不如說更像是家人。這麼多年以來,因為有了年年的陪伴,我才覺得沒那麼孤單。

現在,我離開了家,家裏就隻剩下年年陪著外婆了,可是如果連年年也不見了,咱們原來那個家就真的隻剩下外婆一個人了。

想到外婆一個人孤零零地起床,一個人孤零零地做飯,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一個人孤零零地曬太陽,一個人孤零零地等待天黑……我的心裏就說不出的難受。

“我現在回去。”說完,我不顧外婆的反對,掛斷了電話。

掛斷電話以後,我立刻打電話向薑殊道歉:“對不起,薑殊,我臨時有重要的事情,不能去河邊和你碰麵了!”

“沒關係。”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語氣太過急促,薑殊立刻關切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我剛才打電話給外婆,她說年年不見了,我要回去找年年……”我解釋道。

聽到我的話,薑殊立刻問道:“你現在在哪兒?”

“我……我正準備去長途汽車站。”

“那你在車站等我一會兒,我現在也過去……”

“可……可是……不用啦!”

我可沒有忘記薑殊的病情,雖然他現在還是會經常從醫院逃出來,但是因為通常活動範圍都在醫院附近,就算真的有什麼事情,叫救護車也方便。

之前會帶他去外婆家,是因為我並不知道他的病情,但是現在……如果在明知道他病情的情況下,還帶他去鄉下,我做不到。

如果沒什麼事情還好,要是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定會後悔一輩子的。

但薑殊像是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似的,他在電話中不容拒絕地說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醫院那邊我也會打電話說清楚的……就這麼決定了!你在長途汽車站等我一下!”

薑殊說完,不等我反駁便掛斷了電話。

我有些無奈地深吸了一口氣,正糾結著要不要再打個電話勸勸他,視線不經意地一掃,卻看到一旁的路上,穆夏正提著豆漿,朝我的方向走來。

他顯然是看到了我,見我看向他的方向,他立刻加快了步伐朝我跑了過來。

正好這個時候,開往長途汽車站的公交車遠遠駛過來了,我回頭看看他,最終還是坐上了公交車。

從這邊開往長途汽車站的公交車每二十分鍾才有一趟,我不能浪費時間。

直到我在公交車的座位上坐下,還能看到穆夏站在公交車站牌前,怔怔地看著我,他雙唇開合著,似乎在說些什麼。

但是此刻的我顧不得去想他到底想和我說什麼,年年的身影填滿了我的整個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