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羽推開羅堂生,從包包裏翻出兩個紅色的本子,走到沙千鳥麵前,把本子遞到她眼前。
看到紅色本子上麵那三個金色大字的時候,沙千鳥的臉色變了。
“結婚證?你們去領證了?”沙千鳥問。
“沒錯,昨天去領的。”沙羽將結婚證收回來,心下微微忐忑。
她是不想瞞沙千鳥,但同時也怕著。
沙千鳥看著沙羽,癡癡地,眼眶裏氤氳起眼淚,她緊皺著眉頭,問:“你們都已經是夫妻了,那還來問我做什麼啊?”
“我們本來想等你回來告訴你的,這件事情是我決定的,不關你爸爸的事。”沙羽說。
沙千鳥涕泗成噎,她一步一步地往客廳中央挪去,眼睛從未離開過沙羽。
那雙眼睛裏,全是不解,全是憤然,全是悲傷。
腳下不小心撞到餐桌邊的椅子,羅堂生和沙羽的心也跟著抽了一下。
“很好。”沙千鳥喃喃道,如避異物一般,踉蹌著走到門口,然後出了門。
“沙羽……”羅堂生看向沙羽,才發現沙羽已經淚流滿麵,渾身忍不住哆嗦。
她也很難的好嗎?一邊是自己等了二十年的愛人,一邊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女兒,她真的好為難。
沙羽趕忙掏出手機,顫抖著打開聯係人的名單,給薛壤打了個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有關千鳥的事情她沒有辦法時,一定會想到找薛壤。
就好像覺得,從沙千鳥很小認識薛壤開始,他總有辦法把難過的她、憤怒的她全部都安慰得妥妥帖帖。
又一次覺得,這繁雜的世界,跟自己無關一樣。
沙千鳥在街上遊蕩著,想起小的時候,一放學,她在校門口等著媽媽來接她,然後看見其他的小朋友被父親抱起的模樣。
她還想起,小時候班上的女生把她堵在角落,罵她沒有爸爸的模樣。
還有晚上,許多時候夢見他,隻有一個模糊的背影,看不清臉,被驚醒後一個人躲在被窩裏抽泣,不敢告訴媽媽。
在非常想念父親的時光裏,羅堂生沒有陪在沙千鳥的身邊,對她來說,就是一種錯誤。隨著時間的日積月累,這個錯誤已經不能被原諒了。
更何況,他還曾差點讓自己無法來到這個世上。
沙千鳥渾渾噩噩地闖進了一家舞吧,舞池中央,形形色色的男女扭著各種各樣的舞。沙千鳥穿過他們身邊,徑直走向酒台,拎起台上準備的啤酒就喝。
酒保看見沙千鳥這副模樣,幾次想勸阻,卻被沙千鳥甩在台上的錢封住了嘴。
電話一直在響,有薛壤打來的,也有蕭逸風打來的。
沙千鳥最後幹脆將手機關機,還給自己一片清淨。
03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千鳥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她很少喝醉。
舞池中間走過來一個白色背心的耳釘男,他注意沙千鳥很久了。
耳釘男坐到沙千鳥身邊,一隻手從她身後攬過來,湊近她耳邊,在她耳朵裏呼氣:“美女,幹嗎呢?一個人借酒消愁啊?”
沙千鳥沒有說話,趴在桌上,胃裏灌了太多的酒,翻騰得厲害。
耳釘男的手從沙千鳥的腰上滑到了她的屁股上,用力一捏,笑道:“美女,要哥陪你去休息嗎?”
沙千鳥撐著酒台站起來,按住耳釘男的肩膀將他用力一推,自己因為用力過猛,摔倒在地。
耳釘男一笑,走過去,說:“烈性子,我喜歡。”
沙千鳥站不起來,側過身子往外麵爬去。
耳釘男抓起沙千鳥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撈了起來,拽入懷中:“急什麼呢?哥送你,去哪兒?”
“去你大爺家!”沙千鳥朝耳釘男的臉上啐了一口,然後身體不支,重重地靠在耳釘男懷裏。
耳釘男環緊沙千鳥,笑道:“我大爺今天剛好不在家,所以隻有我們兩個人,正好。”
耳釘男的手極為不老實,在沙千鳥身上摸上摸下,沙千鳥想掙開他,卻因為醉酒沒有力氣。
心裏的厭惡愈來愈濃烈。
忽然間,沙千鳥隻感覺腦門一陣疾風,抱著她的耳釘男一下子倒在地上,自己因為酒精身體失去平衡,就要栽倒在地。
不是的呢,不是生硬冰冷的地麵,而是一個厚實溫暖的懷抱。
“蕭亦楓。”沙千鳥抓住貼著臉的胸膛上的衣服,呢喃道,“是你嗎?”
抓著她肩膀的手加重了力道,他把她抱起來放在沙發上,然後沙千鳥聽見舞吧一群人尖叫的聲音。
沙千鳥睜開眼,意識模糊裏看見耳釘男倒在了地上,然後一個身影朝自己走來。
越來越近了……
越來越……
“薛壤?”沙千鳥驚訝地看著熟悉的臉龐,有些驚訝。
薛壤將她抱起來,旁若無人地往外走去。
沙千鳥被他蠻橫地塞進出租車裏,她的腦袋撞在車門上,痛得她齜牙咧嘴。
“那麼凶做什麼,你都撞疼我了。”沙千鳥看不清薛壤的表情,也自然看不見他臉上布滿的陰雲。
他看見了什麼?沙千鳥醉醺醺地藏在別人的懷裏,被別人各種揩油吃豆腐,這種事情,他怎麼能允許?
沙千鳥靠著薛壤的肩膀,耍著賴,笑問:“你怎麼找到我的?哦!我知道啦!”
她又跳起來,腦袋一下撞到車頂。
薛壤皺眉。
沙千鳥揉著發疼的腦袋,傻兮兮地笑著:“我又給忘了……”
“師傅,金環路29號。”薛壤沒有理會沙千鳥。
“我不要回家!”沙千鳥又爬起來,抓住司機的肩膀,喊道,“別去別去,我不回家!”
“姑娘,抓不得抓不得!”司機被沙千鳥晃得掌握不好方向盤,連忙叫道。
薛壤趕緊將沙千鳥拉回來,擒在懷裏。
沙千鳥醉眼迷離地看著車窗外熟悉的街景,腦海中關於父親母親的片段,從幼年一直切換到幾個小時前的爭吵。
她不想回去,她心裏很亂,她不知道怎麼麵對。
沙千鳥掙開薛壤,又爬上司機的駕駛座,喊道:“不去金環路啦!”
話音剛落,沙千鳥感覺一陣反胃,然後五髒六腑開始倒騰,“哇”地一口,將剛剛喝的酒全部吐在了司機的肩膀上。
“哎呀,你這!”司機立即跳了起來,“你這咋吐我身上了?哎呀!”埋怨的同時,司機還不停地抽紙出來擦自己身上的嘔吐物。
薛壤連連跟司機道歉,欲把沙千鳥再拽回來。沙千鳥推開薛壤,衝他嚷道:“你別管我成不成啊?帶我去哪兒都好,我就是不要回家啊!”
“是,我們不回家就是了!”沒有辦法,他隻能先穩住沙千鳥的情緒。
司機罵罵咧咧道:“不拉了不拉了!把我衣服弄髒,車子也弄髒!”
車裏一片混亂,司機低頭擦嘔吐物的時候,車子行駛非常不平穩,薛壤將沙千鳥安慰好後拉入懷中,抬頭時看見迎麵駛來一輛大卡車。
“師傅!當心!”薛壤衝司機喊道,然後下意識將沙千鳥藏入懷中。
司機聽到喊聲,連忙抬起腦袋,慌忙地打著方向盤,但還是被卡車擦撞了過去。
千鈞一發間,薛壤視死如歸,隻牢牢地護著懷裏的女孩子。
車子被撞向路邊的護欄,護欄直接被撞偏。
車裏,受到衝擊力的撞擊,沙千鳥在薛壤的懷裏暈了過去,而薛壤倒在翻倒的出租車裏,後腦勺湧出了一片鮮血。
世界一片闃寂,像是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滴滴答答的時鍾聲像是在耳邊放大了許多倍響起。
沙千鳥仿佛被困在了夢魘裏,掙脫不出去。
一雙大手緊緊握住她的手,有急切的聲音在天空之外的地方呼喚她。
“千鳥,千鳥,你還好嗎?”
“不好……”沙千鳥窩在一個角落裏,瑟瑟發抖。
她好像是在空中,四周都是明淨的藍色和潔白的浮雲,她不敢往前走一步。
背脊處突然一陣刺痛,沙千鳥扭過頭去,竟然發現自己背後的一對白色羽翼翅膀上,沾滿了猩紅的鮮血。
“啊——”沙千鳥一陣尖叫,一下子站了起來。
不是的,那是夢境!
受到驚嚇的沙千鳥一下子從噩夢中驚起,旁邊的人一下子將她擁入懷中,哄道:“沒事的,噩夢噩夢,不怕,我們不怕。”
沙千鳥慢慢回過神來,抬眼看著將自己擁入懷中的人,喃喃道:“蕭亦楓……”
“是我,是我。”蕭亦楓安慰著沙千鳥,臉上神情複雜。
沙千鳥往旁邊看過去,沙羽和羅堂生都在。
四周一片灰白色,了無生機,原來是醫院啊。
沙千鳥捂著自己的腦袋,問:“我怎麼會在醫院?”
“你……忘記了嗎?”蕭亦楓看著沙千鳥,試探性問,“昨晚的事。”
“對了,昨晚。”沙千鳥又問,“薛壤呢?我記得他來找我了。”
沙羽和羅堂生麵麵相覷,唏噓不已。
蕭亦楓仔細地看著沙千鳥的眼睛,問:“他去找你,然後呢?”
“不記得了。”沙千鳥垂眸。
蕭亦楓望向沙羽,沙羽也擔憂地看著他。
還是說實話吧,有什麼好瞞著的呢?
“蕭亦楓。”沙千鳥忽然喊他。
蕭亦楓應道:“嗯?”
“把不相關的人請出去。”沙千鳥依舊垂著眸子,看不見表情。
蕭亦楓看著沙羽和羅堂生。沙羽明白,點點頭,示意蕭亦楓好好照顧沙羽,然後,帶著羅堂生出去了。
蕭亦楓坐在沙千鳥的床邊,說:“千鳥,我跟你說件事,你先別激動。”
“你說。”沙千鳥現在很冷靜,哪裏有時間激動。
“昨晚,你和薛壤出車禍了,他為了保護你,受了重傷,現在還在昏迷中。”蕭亦楓緩緩道。
沙千鳥沉默了很久,才問:“在哪兒?”
“我帶你過去。”蕭亦楓說。
04
昨天晚上,車禍發生後,路人急忙打了電話給120,司機和薛壤被送進了搶救室,都脫離了危險,而沙千鳥隻是輕傷暈倒,沒有什麼大礙。
病房裏,慕九華和薛母在床邊守著薛壤。
沙千鳥站在門口,有些不敢進去。
薛母最先發現沙千鳥,她走過來,看著沙千鳥疲憊的模樣,也沒忍心責怪她,說:“脫離危險了,別擔心,進去看看吧。”
“對不起。”現在的沙千鳥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就連“對不起”三個字說出來都覺得是徒勞的。
薛壤從小就在意沙千鳥,所以車禍發生時薛壤拚命去保護沙千鳥,薛母是明白且理解的。
慕九華一直背對著沙千鳥,目不轉睛地看著薛壤,期待他能很快醒來。
薛壤一直處於昏迷中,很安靜,就跟睡著了一樣。
沙千鳥走過去,除了看看,不知道能做什麼。
病房裏一陣沉寂,沒有一個人說話,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清晰地感知。
過了很久,慕九華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沙千鳥麵前,說:“我們出去說說話吧。”
說完,她不等沙千鳥回答,轉身就走。
沙千鳥跟著慕九華往外走去,蕭亦楓想跟上去,被沙千鳥伸手阻止。
醫院樓下的草地上,慕九華和沙千鳥一前一後地站著。
“你說吧。”沙千鳥做好了被責怪的準備。
果不其然,慕九華轉身就是一巴掌,直接落在了沙千鳥的臉上。
沙千鳥沒有躲,沒有還手,倔強地挨了那一巴掌,頭發淩亂在臉上。然後,她緩緩看著慕九華,問:“泄憤了?”
“你覺得夠嗎?”慕九華冷冷反問。
沙千鳥說:“不夠可以再打。”
慕九華當然會再打,她差點讓薛壤送了性命啊!
第二個巴掌就要落在沙千鳥臉上的時候,慕九華的手被另一隻手擒住。
蕭亦楓知道情況不對,即使沙千鳥沒讓他跟過來,他也要跟過來。
蕭亦楓擒住慕九華的手加了幾分力道,然後擋在沙千鳥的麵前,用力一推,慕九華往後趔趄了幾步。
“蕭亦楓,這是我跟她的事,你不要管。”沙千鳥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