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的消毒水味湧進我的鼻腔,耳邊是嘈雜的說話聲,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像是無數隻蒼蠅鑽進我的耳朵裏,煩得我腦袋發疼。
我有些煩躁,微微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以及裝滿了藥水的點滴瓶。透明的針管插在我的身上,隨著“滴答滴答”的節奏,滴液流遍我的全身。
我死了嗎?
這是在天堂嗎?
不對,天堂怎麼會給我打針呢?這一定是在醫院,看來我還活著,不錯不錯。
隻是這醫院怎麼這麼小?還有,那邊為什麼有那麼多床?床上為什麼躺著穿著病號服的人?
為什麼還有小孩子跑來跑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人是哪裏來的啊?還有放在床下的東西是什麼?是尿壺嗎?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破醫院啊!我可是香家大小姐,為什麼要把我送到這裏來?
我真是受不了這裏了,我要換醫院!
“來,來人……”
不滿的情緒讓我有了精神,聚集了全身的力氣,我試圖爬起來喊護士換病房,可還沒有成功,一個穿著土氣的紅色T恤、梳著刺蝟頭的陌生男生突然向我撲來。
他是誰?要幹什麼?
我震驚地望著他,誰知他卻避開我受傷的地方,猛地抱住了我。
這簡直是晴天霹靂,我驚恐地看著他的後腦勺,老天啊,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住在這種破地方也就算了,怎麼還鑽出來這麼一個土裏土氣又粗魯的男生?他是誰啊?快從我身上走開好不好!我香奈雪豈是別人隨便能抱的?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走開啦,走開啦!
“走開……”我的聲音嘶啞難聽,而且語速緩慢,仿佛喉嚨都被人換過了一樣。
我用力推他,想要把他從我身上推開,可受了傷的我哪裏還有那麼多力氣,努力了半天,最後隻能任由他這樣抱著,左搖右晃。
“奈雪,太好了,太好了!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嗚嗚嗚……你現在有沒有不舒服?”
男生終於鬆開我,輕輕地扶著我的肩膀,焦急地從上到下打量我,似乎是看我傷到哪裏了。
他終於放開我了,我喘了一口氣,再讓他那麼抱下去,我剩下的半條命非得沒了。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我恢複了一點點力氣,喉嚨也沒那麼幹澀了,警戒地看著他,凶巴巴地對他說。
“奈雪,你不認識我了嗎?不是吧!”他帶著哭腔,皺巴巴的臉活像猴子。
我在心裏腹誹:你這麼醜,誰認識你啊?
我懶得跟他廢話,四處掃了一眼,繼續問道:“我的父母呢?快讓他們給我換家好的醫院!”
“爸媽還在外地呢,沒時間來照看你,你想吃什麼,哥哥去給你買!”他拍著我的後背,似乎想要給我順順氣。
哥哥?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恬不知恥的男生,真是活得久了,什麼人都能見到,他居然說是我的哥哥,我倒了幾輩子的黴會有這樣的哥哥啊!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吃的,你快去通知我爸媽,跟他們說我要換醫院!聽到了嗎?”
聽到我這麼說,男生像吞了蒼蠅一樣奇怪地看著我,仿佛在看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奈雪,我知道你受了些刺激,心裏不好受,可你也不能再任性下去了,這家醫院已經很好了,你就安心在這裏養病,哥哥會好好照顧你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拍著我的肩膀,試圖安撫我。
什麼受了刺激啊!
我才沒有受刺激好嗎!我隻是被吊燈砸了一下,又不是瘋了,算了,懶得跟他廢話,我自己去找人換醫院。
我推開他,想要站起來,可眼前的一幕讓我愣住了。
誰能告訴我,被白色被子覆蓋著的這雙碩大的粗腿……是誰的?
我的腦海裏仿若閃過一道閃電,“哢嚓”一聲,劈在了我脆弱的心髒上。
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我顫抖地伸出手,想去確認一下,可還不等我確認,我的注意力就被我的手吸引住了——隻見我原本纖細白嫩的小臂已經圓潤得不像話,連暗紅色胎記也消失不見;細長的手指被脂肪包圍著,就像五根香腸。不光是我的手,我的身上也包裹著滿滿的脂肪,肥肉四處可見。
老天爺,我不過是被吊燈砸了一下而已,你對我做了什麼手腳啊!
我絕望地看著我的身體,怎麼都不敢相信在我身上會發生這種事。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怎麼會是我的身體……”
我明明那麼瘦,就算出了事故,也不可能一下子變得這麼胖啊!一定是在做夢,一定是!
我猛地拔下針頭,用力地揉眼睛,一定是我看錯了!
“奈雪,你怎麼了?你正常點兒好不好!再這樣下去,我要找精神科醫生啦!”
見我站起身,男生立馬攔住我,他一定覺得我瘋了。事實上,我就是瘋了,因為無論我怎樣揉眼睛,再次看我的身體,身上的肉都沒有一絲一毫改變。
確定了這件事後,我徹底崩潰了,蹲在地上無助地哭了起來,為什麼一夜之間變成了這個樣子?為什麼?
“別哭了,我求你別哭了好嗎?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
男生急得滿頭大汗,周圍的人開始圍觀我們,可我根本顧不上。
他試圖拉我起來,可他拉不動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見他狼狽好笑的樣子,我哭得更傷心了。
“奈雪,別哭了,你看周圍那麼多人看著我們呢,別哭了好不好?”
他拿出紙想要為我擦眼淚,卻被我一把推開。
“看什麼看啊!”我聲嘶力竭地朝看熱鬧的人喊道,接著大聲抽泣起來。
老天爺,別鬧了,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好嗎?嗚嗚嗚,這一定是在做夢,我去睡覺,一覺醒來就好了!
這樣想著,我再次爬上了床,想要睡覺,可就在這時,病房裏懸掛的小電視機裏傳出的“香氏集團”四個字成功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香氏集團?我停下動作,目不轉睛地看向電視。此時此刻,電視裏的女主播正字正腔圓地播報著每日新聞。
“三天前,本市斯林頓酒店發生一起吊燈砸人的意外事故。據悉,此次意外事故受害人為香氏集團董事獨生女香奈雪。受害人被巨型吊燈砸中頭部,當場昏厥,家屬在第一時間把受害人送往醫院治療,目前病人昏迷不醒,已成植物人。其家人和未婚夫悲痛欲絕,香氏集團董事長已起訴酒店,說再多的錢也比不上女兒的命。”
三天前……
我躺了三天?
等等,植物人?可我現在還是清醒的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簡直一頭霧水。
“咦,三天前?好巧啊,奈雪,你也是在三天前出的車禍呢,更巧的是你們的名字都一樣。唉,可惜,那個女孩那麼年輕漂亮,卻可能一輩子都醒不過來了。”男生搖頭歎息。
我驚訝地看著搖頭晃腦的他,他在胡說什麼呢?什麼更巧的是名字都一樣?我就是我,哪還有第二個香奈雪!這個世界怎麼如此混亂,我都看不懂了。
畫麵突然切到采訪的鏡頭,在這小小的電視屏幕裏,狄亞隆悲痛欲絕,身邊圍滿了記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訂婚儀式馬上結束了,可燈一下子掉下來,砸在她身上。”
“我根本來不及救她。”
“我會等她醒來的,她也一定會醒來的!”
……
短短三分鍾,把三天前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故草草講述完,主持人繼續播報下一條新聞,而我則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他們說香奈雪已經成了植物人,那我又是誰?心裏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清晰,我顫抖著站起身,走到床邊的鏡子前。
窄窄的鏡子已經無法將我碩大的身形裝入其中了,一張陌生而肥胖的臉出現在鏡子中央,亂糟糟的頭發,死魚一樣的雙眼,體重目測超過150斤。
我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卻發現她也伸出手,想要觸摸我。
天啊,鏡子裏的人是誰啊?原來的我去哪裏了?
“刺蝟頭,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淚眼婆娑,聲音顫抖地問道。
“呃?”
“我是誰……”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想我已經猜到了答案。
“你是我妹妹鬆奈雪啊!”“刺蝟頭”的眉毛擰在一起,奇怪地看著我,眼裏滿是擔憂。
鬆奈雪……這可真是一個足夠勁爆的消息啊!
我像念咒語一樣嘀咕著。
開什麼玩笑啊,我明明是香奈雪啊!
幻覺,一定是幻覺!
我重新回過頭,看向鏡中的人,此刻她麵如死灰,像是剛經曆了什麼絕望的事情,一臉生無可戀。
我不由得後退了兩步,身上的力氣再也支持不住龐大的身軀,一個晃神,“哐當”一聲,我再次暈倒過去。
在醫院昏睡了三天三夜,我終於出院了。
這三天我雖然半夢半醒,卻想了很多,有時候我都在懷疑,我是不是本來就是又醜又胖的鬆奈雪,隻是我做夢,夢見自己是漂亮完美的香奈雪。
可懷疑歸懷疑,過去一幕幕清晰的記憶擺在眼前,根本抹不掉我曾經是香奈雪,經曆了一些莫名的事後變成鬆奈雪的事實。
那個刺蝟頭叫鬆立賢,是鬆奈雪的親生哥哥。他見我精神恍惚,就找來精神科的醫生開解我。於是在這兩個執著又熱心的人的精神洗禮下,我終於接受了我成為鬆奈雪的事實,並且別無選擇地跟著鬆立賢回了家。
不跟他走還能去哪裏呢?我這副樣子,我的父母要是認出我來才怪呢。
他的家在本市出了名的貧民區。
那是一棟極其破舊的居民樓,沒有幹淨整潔的小區,也沒有方便快捷的電梯,三樓左拐的第一戶就是我的新住所。
到家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氣喘籲籲了,真不知道是我剛出院的原因,還是這身體本身就體質差,爬個三樓簡直要了我的命。
鬆立賢拿出鑰匙,在破舊的門上搗鼓了一陣,才把門打開。
在看到這個家的全貌時,我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這都是什麼跟什麼啊,整間屋子的麵積都沒有我家的一個廁所大,像鴿子籠一樣的地方,怎麼能叫家呢?
“奈雪,這就是你的房間啦,對麵那間是爸爸媽媽的,客廳是我的,我幫你把行李放下吧。你快去洗把臉,看你都累成什麼樣了。”搬著行李的鬆立賢雖然滿頭大汗,卻仍舊脾氣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