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父親的饋贈(1 / 2)

先要下功夫飽讀經書,不然也隻是皮毛。底子打得越早越紮實。女兒也是一樣。我們家裏一向不主張女子無才便是德,反倒要及早讀書。將來等她年紀大了再馳縱也不遲。——張誌沂

張愛玲成名後,許多人聲稱她的作品裏有《紅樓夢》的影子,舊學底子十分深厚。張子靜告訴讀者說姐姐的舊學全部來自父親那一麵,那是父親最為慷慨的饋贈,許多年後當張愛玲獨自寓居在美國的時候,不知是否能憶起父親的這一點好處來,盡管是他不多的優點中的一項。若是想起,定會原諒他從前的種種不好吧?

你若了解過去的我,你便會原諒現在的我,這是張愛玲戀愛中說的話,然而莫名其妙覺得特別適合他的父親張誌沂來說。

張誌沂盡管終生是個不事生產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書生,但自小便受到良好的私塾教育,因而在麵對自己兩個孩子的教育問題上,他也一如既往地延續了傳統,為他們請了位老先生。

這件事情上看得出張誌沂的思想終究還是保守得多,他自己倒是會英文,也知道他所熟悉而依賴的世界已經翻天覆地,然而輪到子女身上則還是寧願相信老經驗。因而他沒有讓兩個孩子去學校讀書,而是在家裏學習。

先生來的那一天是個大日子,老媽子們紛紛嚷嚷道:“這下好了”。仿佛先生來了姐弟倆的未來便能就此定了一樣。兩個孩子被打扮一番後拉到先生麵前,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滿麵油光。第一次的課記憶深刻,《論語》。木刻大字線裝版,很容易弄髒,一天下來的小煐小魁早已變成個煤窯裏走出來的孩子,滿麵蒼黑。

剛來的時候還是按照過去的禮儀,需要他們對著孔子的像跪拜磕頭。小煐照做,隻是心內並沒有什麼神聖的敬重——後來的她說她頂反感這樣的儀式,越是大家斬釘截鐵地認為的事情,她越是厭憎,諸如這樣的跪拜,以及母親對金錢態度上所表現出的清高,都成為她討厭的地方。

叛逆,也許另一層意思是獨立與清醒,絕不隨聲附和“從善如流“。

“先要下功夫飽讀經書,不然也隻是皮毛。底子打得越早越紮實。女兒也是一樣。我們家裏一向不主張女子無才便是德,反倒要及早讀書。將來等她年紀大了再馳縱也不遲。“張誌沂第一天便對先生這樣說著,他變得特別健談,與先生大談特談,談教育現狀,順帶著連同學校與西方的大學一並踩了踩——在他的心裏估摸著還存了一股子氣,黃素瓊代表的便是西式教育。學校就是西式教育的物化,他不能對此投了降。

這先生在張家並沒有呆了多久,兩姐弟又成為“散兵遊勇“,跟著父親後麵學習點舊學知識。張誌沂心情好的時候特別願意教他們,尤其是小煐,他在她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一絲父輩們的寫作天賦,於是便一力鼓勵她。

“我父親對於我的作文很得意,曾經鼓勵我學做詩。一共做過三首七絕,第二首詠《夏雨》,有兩句經先生濃圈密點,所以我也認為很好了:‘聲如羯鼓催花發,帶雨蓮開第一枝。’第三首詠花木蘭,太不像樣,就沒有興致再學下去了。”

應該說張誌沂對文學也是十分喜愛的,他的屋子裏藏著各種各樣的書,古今中外。那裏便成為張愛玲自得其樂的小天地,自小便嗜書如命的她常常在那裏與父親一起討論讀書心得。

除此之外,幼年的她即對色彩有著天然的敏感,沒事喜歡胡亂塗兩筆。張愛玲不止一次說過她對顏色總感到一種饑渴,所以喜歡色澤明麗的顏色——許是她的世界一直陰雨連綿,缺乏安全感,因而才會對色彩有一種近乎貪婪的酷愛。就像她能欣賞中國的舊體小說卻不太喜歡國畫一個道理,在她的觀感中國畫的顏色未免太素淡了。她喜歡刺激性。

她的畫很不錯,因此她感到自豪。在《弟弟》中,她寫到過這樣一件事,因為她的畫十分好,在她走開後,出於孩童嫉妒心的弟弟拿起筆,在她的畫上劃了兩道黑杠子。

如果說文學是父親的饋贈,那麼繪畫絕對算母親的真傳。黃逸梵跟劉海粟與徐悲鴻熟識,在留洋期間她曾拜師學習了油畫。又或許,女人天生的對色彩敏感。

不到八歲的時候,她已經在父親的指導下讀完了《三國演義》、《紅樓夢》這樣的皇皇巨著。那時候的她已經是親友圈裏出名的小天才,正如她後來技驚四座的《我的天才夢》裏所說到的一樣:我自小便被目為天才……

七歲的時候,她甚至寫了一篇家庭悲劇小說。從這個天才的事跡裏,除了她的早慧讓人吃驚外,恐怕更多的荒涼感倒是第一次寫文章便是關於家庭悲劇,由此可見她該有多敏慧且讓人哀憐。

這個沒有母親的家,無論如何對她來講都是種缺憾。

這個時候她甚至已經準備向報紙副刊投稿,她的天才還在積澱中,總有一天會噴薄而出。張誌沂此時對她感到十分滿意,畢竟女兒遺傳了他的文學天分,而這些年黃素瓊遠在天邊,功勞他也自然而然地認為是他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