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有狗出沒 第七章 永遠饑渴
辦公室裏空蕩蕩的,一如他的心在品嚐著寂寞和孤獨的滋味。早過了下班時間了。他在等人?不,他隻是想一個人放鬆放鬆清靜清靜。
成天處於喧鬧的中心,他實在太累了。但時不時,他的心頭還是飄過那個模糊的疑問:黃老板會不會來?那天,黃老板硬要拉他去天上人間坐坐,他推說不用不用,沒去。但緊接著他卻又加了一句“有事去我辦公室談”。他真有點奇怪:他當時為什麼不一口回絕他的請求呢?現在,在他的心頭是不是遊蕩著一些渺茫的希望……不,不,他--黃老板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寂靜中,他想起了一些遙遠的往事。窗外,什麼在響?撲嗒撲嗒……又是打樁機在什麼地方喘息?不,不是那堆鋼鐵的喘息,是母親在灶火間拉動風箱時的響動,他不明明已經看見母親被火光照得通紅的臉膛了?
他奇怪,多少孩提時代的往事都流螢般從記憶裏逝去了,獨那縷奇怪的感覺為什麼會時不時泛上心頭?
姨來了。姨那時剛結婚。姨梳著兩根黑油油的大辮子真好看啊。姨當然是天黑後才來的,因為姨白天要到公社食堂去做飯,走不開。他那時還穿著開襠褲吊著鼻涕,像隻散養的土雞似的自由地在河邊或地頭遊蕩著。娘看見姨來了,隻責怪說:你怎麼才來喲?娘的意思其實是在說:村裏的食堂已開過飯了。姨趕緊說:姐,你別忙活,我是吃了飯才來的。娘說:看你說的,(你)已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了。
平常,他總是獨來獨往的。但不知為什麼,從那一刻起,他像個尾巴似的長在了娘的屁股後麵。娘硬是把姨拖進廚房了。廚房其實早已成了個擺設。娘揭缸開箱的,也不知從哪個角落,十分神秘地扯出煙袋大小一個米袋來。就在那一刻,娘看見了他。娘便把眼一瞪說:一邊玩去,把大人跟那麼緊幹啥?姨便歎口氣說:你看我走得急,也沒有給娃娃帶點啥吃的。娘說:他多大的人了,還給帶什麼吃的。
他於是落寞地走開了。街上一團漆黑。他隻愣愣地在那裏站著。有人從眼前走過,他也不覺,因為他的身心早被一種美妙的聲音灌滿了。
撲嗒撲嗒。怎麼地球上隻剩下了娘在廚房裏撲嗒撲嗒燒火拉風箱的聲音。他禁不住咽下一股口水。也不知從哪裏飄來米湯的醇香。不知不覺,他移動著腳步。遠遠的,他看見娘和姨並肩坐在灶火間的身影:娘拉風箱姨添柴火,渾身上下卻都被火光塗抹得一片橘紅了……不覺間,他竟移動到了廚房門口;他隻怕娘和姨一時疏忽忘記他的存在了。突然間娘卻狠狠地緊拉了幾下風箱。他一驚,像條狗似的跑掉了。
還是沒去的地方,便來到緊挨著廚房的那個小房間。看來他是得自個兒找東西玩了。一隻碗,就是他經常拿著去食堂打飯的那隻碗落入眼簾。碗是空的,當然。要讓娘看見,又該挨罵了。娘總是說他:不知道放下碗,就說你咋就沒個飽的時候。想著,他脫下頭上的棉帽子,把碗藏了進去,又係上棉帽的帶子,把藏著碗的帽子像隻籃子似的提著。這樣還不放心,正好牆上有個木橛子,他便踮起腳尖,想把它掛上去。也不知是木橛子太高還是釘得太鬆,那帽子咚一聲掉在地上。碗當然碎了。
娘一驚,趕了過來,和娘一起趕過來的當然還有她的巴掌。姨說:
娃餓了。姨便把她手裏的米湯碗放在了他的嘴邊。他喝了,很香,但他隻覺得米湯太少。也許喝了一口,也許喝了一碗,他沒一點概念了……電話突然響了。是黃老板,他想。趕緊接著,卻是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原來是小靚靚打來的。她說:你有幾天沒來了?忙什麼呢?他笑了,腦海裏立馬出現了一張紅豔豔的嘴唇,當然,她的小蠻腰也是很迷人的。便說:正想著你喲。她說:又騙人啦。他說:等著,我馬上過來。
說著,人卻早被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搞得心煩意亂了。
電話卻又響了。是老婆打來的。他說:別等了,我走不開,公司還有個會要開,你們先吃吧……心急火燎地開著車,電話又響了。這回真是黃老板打來的。他卻有些擺起譜來,說:現在沒時間。後天,對,後天你來找我一趟。說著,心裏卻在想:胃口還不小,光想著吃香餑餑?他太了解這些人的心理了,你不把他們的胃口吊得足足的,他們會輕易讓你得手?……唉,但在欲望麵前,人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想著,車卻砰的一聲撞在什麼地方。他的腦子裏突然嚓地一響,隻看見有個碗掉在地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