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有狗出沒 第四十章 誤區
算起來,那件事我已經給我娘說過不下一千次了。第一次說的時候,我還是個毛孩子,但轉眼間,皺紋和白發已霸道地爬上了我的眼角和雙鬢。然而,娘卻還是像她年輕時那樣或者說是像我的祖母年輕時那樣,總是舍不得把在醋缸裏遊弋的那群蛆芽濾掉--因為照她老人家看來,那一群白森森的小蟲兒(她老人家親切地管它們叫“醋蟲”),不啻是表明她那一大缸醋沒有變質的小精靈,而且,簡直可以說是灶王爺誇讚她的醋又香又釅又好看的一枚枚獎章--因為,隻有放臭了的醋或寡淡無味的白開水裏才不會有那群胖乎乎的活潑潑的小蟲兒哩!
我娘在做醋方麵的權威性不容置疑。村裏誰家要做醋了,必先來谘詢我娘:要準備多少多少的曲,又要備下多大多大的缸,還要先預備下多少多少的麩皮等一應事宜;東家媳婦借了我家一碗醋,還的時候硬要還兩碗;可要是我家的醋吃得接不上茬,借誰家一壇子,人家卻隻讓還半壇,硬要還,必惹人不樂意:“看你家醋釅得像油,一壇子咋倒得下場……”
小的時候,人總是好奇,所以,每當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總是不由自主就踅摸到醋缸旁邊去了。一則當然是那股酸溜溜的香味兒把人勾引去的;二則每當我趴在缸沿邊,低頭朝下看的時候,你說我是不是像趴在一口古井邊?反正我那副骨瘦如柴的偉大形象一瞬間總是在那麵黑幽幽明晃晃的鏡麵上得到纖毫畢露的呈現,更別說我還能久久地趴在那裏麵對著一群上下遊弋的小蟲兒發呆入迷了!有時就說不定了,我的小手手不知怎麼就順缸沿溜下去,把指頭蘸在醋裏;那一嗍,人的嘴裏也就不怎麼寡淡了--但如果讓大人看見,少得了給你一笤帚把兒。有一天,我就在缸沿邊看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原來是一隻笨頭笨腦的大蒼蠅正在醋麵上慢慢悠悠“下蛋”哩!這真是太有趣了。過了幾天,我再也禁不住嘴癢癢,就悄悄趴在娘的耳邊說:“娘,娘,我告訴你個事……”娘正忙著做飯哩,便不經意問:“啥事?”我說:“我看著了,醋蟲是蒼蠅下的蛋。”娘這才認真地好好地看了我一眼說:“放你娘的屁去,那是醋蟲,醋裏生的,咋會是……”我急得快哭的光景,說:
“不是!我大前天趴在缸邊看見的,是蒼蠅……一隻大蒼蠅下的。”娘隻有點不耐煩地攪起了她的勺把說:“去去去,我聽見野(喜)鵲叫哩,去看看你二伯家的柿子樹下有落的軟柿子沒有……”
一晃我就上了中學。一天,娘正給我舀醋調麵,我突然想起那個啥,說:“娘,我老師在課堂上都講了,醋蟲就是蛆哩。”娘一邊給我往勻裏攪麵,一邊說:“你這個老師也真會瞎編,醋蟲就是醋蟲嘛,咋會是蛆……看把人說得心裏惡心的……”我說:“你還不信?真的,確實是一身子細菌,反正濾得再幹淨也是不衛生的。”娘說:“去你娘個腳去,還不衛生不幹淨……咱吃了多少輩子了沒見把誰藥死去?不衛生不幹淨?我看把你弟兄幾個吃得也一鋤把高了……”
上大學後,回家少,再說幾個醋蟲也不是個啥要緊的大事,也就淡忘了。不過度寒暑假回鄉省親,偶爾談笑時說起,也是有的。有一年,我甚至親自動手,把一個十分漂亮的蓋子都做成了。但當我嚴嚴實實把醋缸蓋好的時候,娘卻十分不解地歎氣了:“你蓋醋缸幹啥?”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