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有狗出沒 第四十五章 村界
和國界、省界、縣界比,村界低等得簡直不值一提了。但它畢竟也是一條分界線呀。而且,它也曾經在我的眼裏是那樣的神秘和遙不可及。
那年,我五歲。從這裏,你大概可以想象得出一個留著鏟兒頭垂著清鼻涕啃著一塊幹饃蛋在田野村頭飛奔打鬧的村童形象吧。不錯,我們的確早已把巴掌大那點小村子鬧騰遍了。但村子以外的世界我們卻誰也沒有去過。
我說的那條村界其實就是我們村和良田村之間的一條小路。平時,在我們蹲在村後的田野裏拉屎撒尿的時候,總看見它悄無聲息地橫臥在那兒,但我們一夥裏卻無一人有親戚在良田村,我們當然也就都不知道那個深藏在一叢綠樹裏麵的謎團裏到底都包含了些什麼。
一天,啃完了手中饃蛋的我突然對大家說:咱們去良田村吧。好。
立即有幾個人應和說。但也有幾個膽小鬼嚇得氣也不敢吭。最終,我們還是出發了。
一開始走在我們地盤上的時候,還好;但越是接近村界的時候,大家的氣便越短,話越少,最後竟都變成一個個悶葫蘆了。糟糕的是,快到村界的時候,連這樣的悶葫蘆也沒剩下幾個。許多人不是突然鬧肚子拉屎,便是找借口給羊割草去了。人一少,我們幾個打頭陣的腿便有點發軟,最後竟都坐在村界邊走不動了。
說是村界,也沒有啥標誌,就是一條窄窄的土路。路有一牛車寬,卻比兩邊的田地足足低下去三四尺深。這樣一來,路的兩邊便有了兩個塄坎。塄坎上什麼草沒有呀?什麼蒲公英呀馬刺薊呀碗碗花呀……當然最多的還是三棱草。車前子和刺蒺藜總是長在路的兩邊,而且沒有什麼時候不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樸實形象。我們就那樣坐在路邊的塄坎上,遙望著良田村的景象:有幾個村童正在村頭玩耍;村邊的地裏,正有一群人一字兒排開,在地裏間苗除草……對匆匆過往的路人而言,那也許是一幅安詳而恬靜的圖畫,但在我們眼裏,處處卻似乎都潛藏著難以預料的不祥和危機。我們終於沒有越過那條小路,潰逃回村子去了。
村界,最早也許隻是兩家農戶的地界,後來卻演變成了一條小路。
這又是一條多麼古老的小路。誰知道是多少代人的足跡把它打磨成了現在這副模樣。也許是明代的獨輪車的車輪,也許是元代或宋朝的馬蹄……反正,當一年又一年從遙遠的西伯利亞吹過來的寒風夾裹著那些車軲轆碾壓出來的黃塵掃過田野的時候,它留在大地上的印痕便越來越深了。隨著它的加深,它又具有了什麼樣的魔力,令人敬畏呢?
我們終於跨過村界,踏上良田村的地麵,是在一個寒冷的早春二月之夜。
沒有糧食吃嘛。肚子太饑。大人們成天隻是個忙,也沒辦法。一天,我們幾個突然偷偷摸摸地湊在一起說:咱去偷良田村的蔓菁吧。良田村的那片蔓菁地那麼顯眼,誰不知道?大家都說好。我們當晚就摸到那片地裏去了。大夥人人手執小鏟,挎著小籃,摸索著地麵,隻是不停手地挖呀挖呀……正當大家挖得起勁的時候,放哨的人突然悄悄一聲呐喊:人來了!我們隻好帶著那一點連籃底也苫不住的蔓菁和一肚子遺憾撤退了。
自那以後,我們兩村的孩子便成了仇人。為了報仇,良田村的人不止一次闖入我們地界拾麥穗,甚至還偷我們的苜蓿菜和青玉米。我們自然也不甘示弱。為了提高我們的戰鬥力,我們還經常練習投擲土坷垃,在向他們進攻的時候,我們就把小竹籃像鋼盔一樣戴在頭上,這樣一來,我們便再沒有人掛彩受傷……多少年後,當我站在一條筆直寬闊的柏油馬路邊等車時,我突然想:我是不是站在當年的那條村界上呢?歲月將把一切人類的痕跡悄悄抹去,而我們卻對這一切無能為力……想到此,我的心裏隻禁不住一陣莫名的茫然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