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有狗出沒 第六十一章 大隱
剛下崗那幾天，我的心情沉重極了。假若我是個會燒火填煤的鍋爐工，還能在馬路口擺個大汽油桶去烤紅薯或炸油條。但一個光會給廠長寫講稿的書呆子又能幹什麼呢？去股市嗎？還有點……因為股民的形象在我的心裏一直不佳……但為了給老娘和女兒掙塊麵包，一個人就不得不把個人的好惡暫時撇在一邊了。
股市上永遠都是人山人海的，這正如任何有利可圖的地方一樣。其實你根本就不用去看大盤屏幕，股市的升升跌跌早清清楚楚地寫在股民們的臉上；狂喜和悲傷雖交替在人們的眼中閃現，主題卻永遠隻有一個：
貪婪。在一次次掃視中，我的目光最後總是停留在一個老人的身上。不錯，他是我一個陌生的朋友。幾年來，下班從股市門口過，我哪一天沒見過他的身影？反正我也說不清他到底什麼地方給我留下了一些印象。
此人的確有些異人之處。當股市上漲時，我從沒見過他歡呼雀躍著跟人去買……也沒見過他對周圍的種種議論多過一次嘴。他總是在靜靜地沉思，大多的時間也許是在假寐……他孤獨得就像是一塊沉默的礁石。要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件事，我幾乎也要把他遺忘得一幹二淨了。
那幾天，股市一直在下跌，已跌得人們的眉心都快下雨了。坐在他附近的一個中年人忍著忍著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打定賣的主意就向電腦旁走去。那西裝革履的中年人是股市的一麵旗幟，他一動，人們便坐不住了。這時，卻聽那老者在半睡半醒中輕輕喃喃了句：“不可……不可……豈不聞‘否終則傾，何可長也’乎……”
令人吃驚的是，他的話竟應驗了！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以至能未卜先知！股市角落有個地方是他固定的寶座，但誰又知道他的來曆呢？看他那寬闊的額頭和稀疏的華發，他是不是個滿腹經綸的老教授？
衣著卻隨意得像個閭巷叟翁，眉宇間卻又凝聚了太厚重的人世滄桑，他究竟是個船覆宦海的高官還是個看破紅塵的富翁呢？誰知道……做了不少的鋪墊，那天我終於得以湊近他並就幾隻股票向他請教，他卻隻和善地笑笑說：“股市之數，類人生天道，對錯全在一心感悟，叟豈可妄語一二……”
不久，我就後悔了。由於受怪老頭那幾句沒頭沒腦的大空話的影響，我一手股票也沒買,可股市卻早像一片雨後春筍似的瘋長起來了。
掌聲一連幾次在股市暴起，群情激昂。
西裝革履的中年人一次次躍起，買進，再買進……隻是那傻老頭卻仍像一塊岩石般平靜，仿佛一點兒也沒看到財富正鋪天蓋地而來。人們的情緒極好，而且忍不住想把這種情緒擴散，便有一個人友好地碰碰他說：“你買的啥股票？”一碰，才發覺他睡著了，口角隻汩汩地流下來一段涎水。這一來，把大家都惹笑了。便有一人打趣說：“老先生，剛才夢見啥了？”
老人卻隻微微一笑說：“我剛才去丞相李斯家了。他給兒子李由做壽，百官都去了，車騎把路都堵死了……誰知李斯那老兒卻喟然而歎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太盛……吾未知所稅駕也！’哈哈哈……”
聽他這麼沒頭沒腦地說，便沒人理他那麼多了。
慢慢地，從人群裏爆發出的笑聲稀疏了；而堆積在人們臉上的陰雲倒是越來越厚了。
災禍的降臨總是令人猝不及防，正如韓信之被戮和李斯之被誅……而突然出現在屏幕上的那幾根大陰線，卻恰似一塊塊從天而降的大隕石，一次次把人們的信念和希望粉碎了。
挨過冰雹的茄子地是不是這個樣子？誰知道。說到血本無歸的事，已不算是新聞了。老人卻還是一臉微笑地坐在那兒。至於我，心情自然不是那麼糟。一天，我小心翼翼地問老人：“老先生，你大概也沒什麼損失吧？”
老人笑笑：“我會有啥損失？”
“那你買了什麼股票呢？”
“啥也沒有……”
“不買股票你在這兒幹什麼呢？！”
“難道薑太公垂釣渭濱是為了魚嗎？”
我一驚，還想問什麼，老人卻隻笑著擺擺手說：“年輕人，看吧，看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