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利用性的延續期:利用性之第四時期——清末至當代

知識利用性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對知識本身的輕視與無視。作為“敲門磚”,要用的時候就視為衣食父母,不用的時候就丟棄,甚至摧毀,視之為牛鬼蛇神。這是清末至今最為突出的現象。國人從來(秦漢之後)就不熱愛知識探索,有了知識真理,也從來不會堅守,不能堅守,也從來不能使知識真理實踐為現實,社會也從來(秦漢之後)得不到改變。自清末鴉片戰爭始,千年未有之局變,被迫興起的“西學東漸”,直到“西化”思潮的膨脹,其中麵向西方的求知,一百五十年間,是否與兩千多年來的求知性質一脈相承呢?局麵的複雜性,是否可以梳理出“萬變不離其宗”的“宗”呢?若要回答這個問題,須與上篇不同。關於中國曆史至今知識利用性的四個時期,前三個時期在上篇中作了分析,而最後一個時期,即可從鴉片戰爭算起,至今,作為第四時期,為了充分證明古今知識狀態的性質與近現代時期的複雜性,必須以略顯不同的方式論述。

和曆史上一樣,“西學東漸”之後的先進知識分子,大多都以浪漫的文學情愫進行革命鬥爭的,體現在他們的思想上則顯得可愛,但卻往往不可信,因為沒有真求知精神,或者說沒有真求知傳統的緣故,而有詩文浪漫的傳統,所以,使他們的思想理論沒有多大的理論深度,不成體係,往往空想的多,難於實踐。一個人往往以情感的發展、想象為主線,響亮而不實際。如康有為的《大同書》,與“反智主義”有何區別?!就不像西方的社會變革,首先作具體的理論論證,並與實踐相結合,逐步追求實現。在這一篇章中,為了充分論證利用性知識狀態仍左右著近現代中國的發展程式,及所導致的惡性循環式的發展結果,如新中國成立之後對傳統封建形態的複歸,還有必要對第四個時期再分為四個小時期,即:一、1840年至1919年,近代期;二、1919年至1949年民國期;三、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至1978年改革開放;四、改革開放至今。因為近現代中國適逢“千年未有之局變”,古代向近現代的轉變,西方文明向東方文明的漸進,環境十分複雜,不同於古代兩千多年來的一條儒學線路走下來的明晰,所以,為了論證最為複雜時期的發展性質,必須更加細微一點。

國人的(偽)求知、奮鬥最終是為了自己、子孫的生活幸福,即生存利益,這本無可厚非。但因為後果是導致了對知識的利用性,作為整個社會的發展本質。此本質從根本上決定了知識創造的不可能產生,而所塑造出來的私利化性格又是與之配套的一環,加劇了社會的衰落。清末,在民族危亡之時民眾所表現出來的冷漠與麻木,正是利用性知識狀態的終極表現,對任何知識義理都表現得漠不關心。一個兩千年來隻愛功名利祿的民族,一個兩千年來早已忘卻知識真理的意義的民族,在麵對從西方引進來的民主、科學所主導的革命大義麵前,怎麼會不茫然、麻木、冷漠呢?!即使倡言革命,幾乎所有人都仍是僅僅為了獲取更好的生存條件而已,為了更好地“當官發財”而已!即使是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陳獨秀、李大釗、*等,他們變革、引進西方文化的目的也僅在於救亡圖存而已,都沒有人能夠逃出傳統發展本質的局限。也就是,他們的所有求知、奮鬥的目的,都仍是為了(民族的)生存私利,知識仍是工具與手段,我們這裏完全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會“全麵反傳統”啦。我們前麵已經分析過:為生存利益而求知、反抗(中國式的),與為捍衛、實現知識真理而反抗、奮鬥(西方式的)的兩個結果是不一樣的,本質是不同的,所導致的文明發展結果是相反的。而這時的中國的發展本質仍是傳統式的,所有人都仍把知識當成“幹屍”。因為人們引進知識真理並非真正信仰、熱愛、追求實現她,而是為了更好的生存環境而利用她,後果可想而知,與“儒術”同類。“民主與科學”始終讓位於“救亡圖存”就不足為奇了,此是後話。

變法是為了“圖強”,盡管仍是為了生存利益,這本不應錯。但正因為圖強也是為了一種生存的利益,所以,革命變法,引進西學,也都是為了個人及國家的生存利益,或是一般阿Q認為的:革命即是把別人家的東西搬到自己家。而非真求知,真求知的一個關鍵特征是,追求知識真理的實現,而在中國的革命曆史中,根本就談不上,興衰都是與曆史一致。中國的禦用學者稱李自成與洪秀全的農民軍為革命軍,正是因為他們受到了這種局限,而認不清實質,得出了近乎荒唐的結論。知識真理是追求的目標,還是利用的工具,對於社會的發展來說是決定性的。所以,無論在變法過程中,還是之後,為了個人利益,倒戈、投降、告密、賣國者唯中華最多。兩千多年來,人們求知、奮鬥都是為了個人生存私利,有幾個還會想到民族危亡的大義。兩千多年來,是知識走向僵死的曆史時代,而因變革所需引進西方的“知識”,也同樣必會被當做可利用的“幹屍”,那麼,人們也不會突然之間去熱愛、認真學習、理解領會其中的社會含義與力量,仍會把他們當做另一個“儒屍”來看待。更不要說讓人去去追求實現了!所以,幾乎所有的革命者,根本就談不上對革命意義(唯一意義在於對生存利益的實現),知識精神的熱愛、堅守與實現,開拓出一個新的世界。他們的心理,思想文化觀念,情感思維模式等,一切都還是傳統的那一套,為生存私利(個人的或國家、民族的)而革命鬥爭。無論是革命文化名流,還是廣大知識分子與民眾,都沒有逃出對知識利用性的“革命理想”——生存利益。而非真理。

如“戊戌六君子”,章太炎1906年所寫的《革命之道德》,就突出了革命的“利祿”目的性:“戊戌變法,惟譚嗣同、楊深秀為卓厲敢死。林旭素佻達,先逮捕一夕,知有變,哭於教士李佳白之堂。楊銳者,頗圓滑知利害,既入軍機,知其事不可久,時張之洞子為其父祝壽京師,門生故吏皆往拜,銳舉酒不能飲,徐語人曰:今上與太後不協,變法事大,禍且不測,吾屬處樞要,死無日矣。吾嚐問其人曰,銳之任此,固為富貴而已,既睹危機,複不能去,何也?其人答曰:康黨任事時,天下望之如登天,仕宦者爭欲饋遺,或不可得,銳新與政事,饋獻者踵相接,今日一袍料,明日一馬褂料,今日一狐桶,明日一草上霜桶,是以戀之不能去也。嗚呼,使林旭、楊銳輩,皆赤心變法無他誌,頤和之圍,或亦有人盡力,徒以縈情利祿,貪著贈饋,使人深知其隱,彼既非為國事,則誰肯與之效死者?戊戌之變,戊戌黨人之無道德致之也。(p59——60)”真革命者的目的尚且如此!當然,一腔熱血,顯示了對民族存亡的憂患意識,不過與曆代真正追求“內聖外王”或“治國平天下”的仁人誌士也是一脈相承的,但就曆史來說這是遠遠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