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說,你的病情還是危重的。任何一點疏忽都會在一瞬間奪去你的生命。”
“這一點,我早有感覺……”
“長辛,為了我,為了我們的女兒,你一定要平靜平靜再平靜。你不要再激動了,不要再憂慮了,不要再去謀劃什麼了,也不要再想著去爭取什麼了……我們什麼都不要了,隻要你能好好地跟我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哪怕一天三頓都喝玉米糊糊……我真的什麼都不要了……”莫然說著又嗚咽起來。
石長辛的眼眶也再一次地濕潤了。他一把把莫然摟在了懷裏。他倆當然不知道已經在上初中的女兒,早就到了醫院,一直在重症監護病房門外等著,聽到他倆在病房裏說這樣的傷心話,特別懂事的她也禁不住淚如雨下。
石長辛繼續說道:“別的我都不管了,有一件事……”
莫然立即打斷他的話:“一件也不管!”
石長辛懇切地說:“莫然……”
莫然激動地說:“你聽聽大夫說的,有任何一點疏忽,都會在一瞬間奪去你的生命。聽清沒有?是‘任何一點疏忽’和‘一瞬間’。這裏沒有任何‘但是’和‘也許’的可能。你不是說要對我和女兒負責嗎?”
石長辛:“莫然……”
莫然:“你就是要對你的事業和部下們負責,你也應該有一個尊重生命的意識!人是不能跟天鬥的,人也是沒法征服生命的。馬克思夠偉大的了吧?愛因斯坦夠聰明的了吧?拿破侖、列寧、毛澤東夠能創造奇跡的了吧?他們現在都在哪兒?長辛,到了你低頭認輸的時候了,你已經幹了不少了。留下這最後一口氣,給你自己,給我和你女兒吧……”
石長辛不說話了。
到晚上八點多鍾光景,市委大樓傳達室給小馬打來一個電話,說:“有個女同誌堅持要見宋書記。”小馬問:“她事先約定了嗎?”傳達室的工作人員說:“沒有。”小馬說:“還是請她走正常程序……”傳達室的那個工作人員說:“她說她是石長辛的妻子。”小馬一驚,忙問:“誰?她說她是誰的妻子?”傳達室的那個工作人員重複了一遍道:“她說她是石長辛的妻子。”小馬向宋梓南報告後,宋梓南一聽是石長辛的妻子莫然要見他,而且已經到了外間的秘書室裏了,便立即起身到秘書室,把莫然迎進自己的辦公室。
落座後,莫然免不了會有些拘謹:“對不起,這麼突然來打擾你。”
宋梓南毫不在意地說道:“別說這種客氣話。長辛今天怎麼樣?”
莫然說:“大夫早上查房以後,對他說,病情是穩定下來了。但後來又對我說,還是相當危重的……”
宋梓南沉重地點了點頭:“長辛是太累了……我沒照顧好他……隻想著一個勁兒地使喚他。就算是一頭牛,也得讓它喘口氣呀……但他是個人啊……我們太大意了、太疏忽了,隻看到他年輕、有衝勁兒……”
莫然眼圈紅了:“這不怪您……”
宋梓南又問:“女兒怎麼樣?”
莫然說:“這兩天突然就變得特別懂事……”
宋梓南眼圈隱隱地也有點紅了:“是啊是啊……”
莫然說:“長辛也許意識到自己不能再像過去那樣玩命兒幹了,今天一直爭著要回指揮部去處理一些事情……”
宋梓南馬上說道:“那怎麼可以?他要不聽話,我去跟他說!必須安心養病!必須放下一切工作!這樣的教訓我們不能再有了。多年來,我們總是在宣傳帶病工作,堅持到最後一口氣。這種提倡,不準確嘛。千重要萬重要,人是最重要的。當然,有時候也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啊……”
莫然說:“我沒答應他。他最後也接受了我的說服,答應在住院期間不再考慮工作。但是,嘴巴上是答應了,就瞧他這一整天,一直在病床上翻來覆去的,長籲短歎的,輾轉不安的,怎麼也安靜不下來。我想這樣折騰下去,反而可能加重他的病情。晚飯前,我又跟他談了一回。我讓他把哪幾件事是特別重要的,必須馬上辦的,整理一下,寫在紙條上,由我去轉達。他果然很高興,人也輕鬆起來,一下分門別類地寫了七八件事情。其中有一件是特別叮囑我,要我親自轉交給您的。”
宋梓南忙問:“是嗎?”
莫然很鄭重地從皮包裏取出一個封了口的信封交給宋梓南:“信是他寫好後,封了口以後交給我的。他還特別嚴肅地叮囑我,不僅我不能看,也不能讓任何人碰這封信。一定要親手交給您,而且由您親啟。”
宋梓南掃了那封信一眼,但沒急於看,隻是對莫然說:“這一段時間,你就主要在醫院裏替我守著長辛。單位裏需要我們出麵去請假,市委替你去打招呼……”
莫然說道:“不用。單位裏都支持的……”
宋梓南說:“那就好。特別是,長辛要是不聽話,不能靜心治病的話,需要我出麵去做他的工作,你及時告訴我……”
莫然感激地點點頭,眼眶止不住又濕潤了。
宋梓南歉疚地說道:“我們現在隻能做一點補救的事情了……但一定要把這個補救的工作做好,絕對不能再出半點差錯。你多費心……”說著深情地握了握莫然的手,又說道,“家裏有什麼困難,直接找我。”
莫然忙說:“不用……不用……家裏一切都挺好的……”
宋梓南感喟道:“別說那種‘一切都挺好的’話了……我們不是‘一切都挺好’,不是的……”
送走莫然,回到辦公室,宋梓南馬上看了石長辛的那封信,然後就去找周副市長。但周副市長那會兒正和政研室的幾個同誌在起草建立外彙調劑中心的方案。市委常委急等著他們這個方案討論。周副市長的秘書要去裏間把周副市長叫出來,宋梓南沒讓,隻說:“別叫他了。一會兒等他散會了,告訴我一聲,我再來。”
但宋梓南一直等到夜裏十點多鍾,也沒等到這樣一個電話,剛想主動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情況,周副市長卻匆匆走了進來。
宋梓南不無意外地問:“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好我上你那兒去的嘛。”
周副市長笑了笑道:“讓書記連續跑兩次,成何體統?!又發生什麼急事了?”
宋梓南拿出那封信:“你先看看這個。”
周副市長問:“誰的信?”
宋梓南說:“石長辛寫的。”
周副市長忙問:“哦?長辛他怎麼樣了?今天我還沒去看過他。情況穩定下來了吧?”
宋梓南說:“總的來說,還是不太好,隻是暫時穩定下來了。心髒這個玩意兒,你要欺負了它,它最終是不會給你好果子吃的……你先看看他寫的這個情況,咱們再說。”
周副市長立即坐了下來,從信封裏抽出信紙細細地看了起來。越看,臉上的神情越是緊張和嚴肅。看完後,他怔怔地看了一下宋梓南,發了一會兒呆,說了一句:“居然會發生這樣的事?太不像話了嘛!!”
第二天上午,宋梓南又把紀委喬書記叫到辦公室裏,讓他也看了石長辛寫的這封信。看完信,喬書記的反應也和周副市長的一樣,也是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神情極為沉重地說了一聲:“如果屬實,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宋梓南說:“立刻組織人核實!”
喬書記問:“如果情況屬實,怎麼辦?”
宋梓南用力一拍桌子,一下站了起來:“如果情況屬實?如果情況屬實,我早就說過這樣的話,不管他是誰,隻要他在深圳想拆改革開放的台,我就要拆他祖宗八代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