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底下傳來一聲大吼,“老烏鐸留手!”
聲音嘶啞蒼然,明遠和老烏鐸都是一怔,愣愣看著一個全身上下連須帶髯都滾滿泥的人喘著氣拾級而上,他身後還跟著兩個人,用粗木杆抬著一個同樣滿身泥濘卻被反剪雙手五花大綁的精壯男子。
老烏鐸驚訝,這個泥人他認得。
而明遠更驚訝,這兩個泥人他都認得。
剛剛才傳出死訊的賀千秋連喊帶喘爬台階,“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老烏鐸你這老糊塗!”
賀千秋撲跌而來,一把扯開老烏鐸,衝到明遠麵前一躬到底,“小明大人!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大人恕罪。”
老烏鐸:……?
地六書院一眾師生:……?
周佩驚訝地看看賀千秋又看看明遠,忽然感到一種自己都分辨不清的惶惑。她覺得自己正在失去什麼,而她失去的,甚至還沒有得到。
明遠有點牙疼了,這個賀千秋一輩子沒有升遷絕對是有原因的。他雖然並不介意身份暴露,但也不必如此戲劇性吧,當中揭了麵具,令人十分尷尬。
明遠閉眼歎氣,團團一躬,重新見禮。
江州,明遠,明載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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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網收起,石柱落回,祭壇再次變成迎賓廳。
步甌人吹響號角,召集百越代表說明情況,取消追殺令。
“今日勞動諸兄前來,特為說明,步甌族與地六書院各位先生之間怨結,原係誤會,如今解疑釋怨,重歸於好,日後入我越地,便是我族親友貴客!今日步甌做東,明月為證,舉杯共飲,以證此心!”
老烏鐸舉杯:“幹!”
各族來客齊道,“迎賓客!幹!”
老烏鐸一揮手,步甌族青年男女在外圍圍了一圈,各自帶著酒食,用越家特色樂器奏樂,一種下方像個小鼓可以敲擊上麵是吹口的管弦,不大整齊,但是載歌載舞,熱熱鬧鬧。雖然今日犧牲不少,但對越人而言,死亡是新生的開始,並不過度悲傷,反倒唱著祝福親友亡靈歸途的歌。
眾人重新落座,老烏鐸老臉皺成榆樹皮,黑著臉招呼酒饌,或許多少還是有些尷尬。
賀千秋在他左手,明遠和第五繼華在右手,學生等人列坐其後。
賀千秋講了前情,他本來組織了一些糧食日用,要運入山中與越人交易,所以匆匆留下書信和地圖給明遠。沒想到剛一進山就被人突然襲擊,綁了票。這夥人不知道是什麼來頭,但看令行進退,不像尋常山匪。
“你猜的不錯,是天一道的道兵。”明遠打斷他,指了指在他背後被綁著的俘虜,“那人叫任栩,是天一道排在前幾位的大將,先前被楊鈞將軍俘虜過,可能是隨張倘一同逃走了。”
老烏鐸滿臉殺氣看過來,“他為何鬼鬼祟祟來犯我寨?”
明遠猜測,“可能想嫁禍給江州或者荊州軍,讓你們鷸蚌相爭,天一道漁翁得利。”
老烏鐸一拍石桌,“漢人沒一個好東西!”
賀千秋抬頭。
“沒說你。”
明遠抬頭。
“一個個都喜歡藏頭露尾,不說真話!”
看來說的是他,明遠苦笑,“在下隱名是為了遊學,可不是為了騙人。”
老烏鐸一肚子氣沒出撒,“沒什麼區別,都一樣的奸詐狡猾。”
賀千秋看他倆杠上,趕緊插進來繼續講,“他們押著我來進攻寨子,一副要將越人夷平的架勢,我趁亂掙脫逃走,被追著滾落山崖,他們以為我死了,其實我抓住崖縫裏一棵樹,等他們走後爬上去了。後來你們打起來的時候,我趁機從背後繞過去,被這個人發現,我倆廝打起來,一起滾到林子裏,正好遇到之前幫我送貨的村人在找我,就將他抓住了。這才聽說你們抓了一夥學生,我就生怕你這老倔牛闖出大禍來……”
賀千秋沒說透,明遠手下的青州玄甲軍不久前一戰平兩國,震驚天下,明遠要是死在你手裏,你老小子分成十八塊都不夠人家塞牙縫的。
明遠聽了半天依然有個疑惑,“天一道的人究竟為何與你們過不去呢?據我所知,步甌並非百越之首。”
“奸詐漢人的心思,我怎麼知道!”老烏鐸又開始光火,“不錯!也有越人打劫過他們漢人,但並不是我們步甌人做的!你們漢人自己打來打去,連累我們的孩子流血!”
“這話怎麼說的?”
“之前你們那個什麼朝廷的狗官,騙我們替他打道士,說回付給我們糧食和鹽巴,結果打完了他卻連我們的人一起抓去砍頭,他受了賞賜封了官,我們卻白白的死了,我們的女人孩子去要說法,卻連他們一起抓了當奴隸!等到狗官走了,又來了新的狗官,這次就更厲害了,他砍我們的頭,砍我們的手足,剝掉俘虜的皮填上草掛在衙門口,睡我們的女人,還抓我們的女人們去送給更大的官,生下孩子又不肯要,在水盆裏直接淹死!狗官一個接一個,然後天一道又來了,他要和我們聯合對抗你們漢人的朝廷,我們不想好摻和,拒絕掉了,說大家各自管好自己,他就要來打我們,搶我們的東西,我們反擊,就羞辱我們,到處說我們殘忍嗜血,聯合別的人一起打我們,要我們的山,要我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