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四座驚奇引觴成眷屬 兩廂默契墜帕種相思(3 / 3)

說這話的人,原是無心,可是他誤打誤撞,這幾句話,真的射中兩人的心坎了。這其中第一個聽了不安的,便是謝玉樹。他心想,我的心事,小衛是知道的,他的嘴一不穩,我這事,就很容易傳到別人耳朵裏去的,大概孟繼祖這話,不能憑空捏造,必定有所本。他心裏這樣想著,眼睛就不免向對過那排座位上的梅麗看去。梅麗聽孟繼祖演說時,她也想著,這個促狹鬼在哪裏瞎謅了這一篇演說?到這裏來拿人開玩笑。那天當儐相的,除了衛璧安,還有個謝玉樹,論起人才來,他不見得不如小衛,不知道有了愛人沒有?若沒有愛人,在那天,倒是不少的人注意他,他要找個對手,那天果然他是一個機會。他有兩次和我碰見的,倒不免有些姑娘調兒,見人臉先紅了。心裏想著時,目光也不免向對麵看來。兩個有心的人,不先不後,目光卻碰個正著。梅麗倒不十分為意,謝玉樹卻是先紮了一針麻醉劑一般,不由得身上酥麻一陣。現在用的是一碗湯,於是隻管低了頭,將長柄的勺子,不住地舀著湯喝。梅麗早知道他這個人是最善於害臊的,見他如此,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潤之和梅麗緊鄰坐著的,因輕輕地問道:“你笑什麼?我看到謝玉樹向我們這邊望著來的呢。”梅麗笑道:“我笑他,既是偷著看人,又怕人家看著他,真是做賊的心虛。我就不信這位衛先生和他也一樣的。怎麼現在就改變了?”潤之笑道:“小衛果然是比從前開敞多了。你要知道這種開敞,是藹芳陶融出來的。若是小謝也有人去陶融他,我想不難做到小衛這種地步的。”梅麗也不再說什麼,就笑了一笑。

西餐到了上咖啡,大家就紛紛離座,衛璧安和藹芳兩人便在一處走著,和大家周旋完了,他兩人就雙雙出門,同坐一輛汽車而去。這飯店裏的男女來賓,自有吳衛幾個友人招待,燕西見主人翁一去,也就無須再在這裏盤桓,就和姊妹們一塊兒出門。剛走到大廳門口,恰好和謝玉樹頂頭相遇,便笑道:“小謝,你今天做何感想呢?”謝玉樹一見他身後站立著三位小姐們,這卻不可胡開玩笑,便含著微笑點點頭道:“這件事情,大概你出於意料以外吧?照說,他們是不應該瞞著你的。可是他是不得已。因為你這人太隨便了,一高興起來,你對人一說,他們所謂要讓人驚異一下子的,就成了泡影了。”說著,敏之她們都笑了。燕西道:“都認識嗎?要不要介紹一下子?”謝玉樹連連點頭道:“都認識的,都認識的。”正說著話,孟繼祖也走過來了。他和金家是世交,小姐們自是都認識的。因之他就比較放肆些,就拍著謝玉樹的肩膀道:“我說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對於我有什麼批評呢?很對的吧?”謝玉樹見了梅麗,不免就有點心神不定。孟繼祖竟把這話直說出來,他大窘之下,紅著臉隻說了四個字:“別開玩笑。”梅麗見他們說笑,站在兩個姐姐後麵,也是微笑。燕西上前一步握著謝玉樹的手道:“你好久不到我那裏去玩了。我很想跟你學英語,你能不能常到舍下去談談?”謝玉樹道:“我是極願意去的,可是不容易會著你,可記得正月裏那一次嗎?在你書房裏,整整等六個鍾頭,真把我膩個夠。”他一提這話,梅麗倒記起了,那次是無意中碰見過他的。正自想著,潤之忽然一牽手道:“走哇,你還要等誰呢?”梅麗一抬頭,隻見燕西已走到門邊,連忙笑著走了。手正一開門,想起來了,手裏原捏著一塊印花印度綢手絹,現在哪裏去了?回頭一看,隻見落在原站之處的地板上,所幸發覺得早,還不曾被人拾了去。就回身來,要去拾那手絹。但是她發覺之時,恰好謝玉樹也發覺了,他站得近,已是俯了身子拾將起來。梅麗一見,倒怔住了,怎樣開口索還呢?謝玉樹拾了手絹,心裏先一喜,一抬頭見梅麗站在一邊看著,就一點不考慮,將手絹遞給她,心裏原想說句什麼,一時又說不出來,就隻笑著點了一下頭。梅麗接過手絹,道了一聲勞駕。見燕西等已出門,便趕上來。梅麗退到門外,潤之道:“你都出來了,又跑回去做什麼?倒讓我們在這裏先等你。”梅麗道:“我手絹丟了,也不應當回去找嗎?”潤之道:“你的手絹,不是拿在手上的嗎?”梅麗笑道:“是倒是拿在手上的。我可不知道怎麼樣會丟了?現在倒是尋著了。”潤之道:“大廳裏那麼些個人,都沒有看見嗎?”梅麗一紅臉道:“我又沒走遠,就是人家看見,誰又敢撿呢?”潤之本是隨便問的一句話,她既能答複出來,哪裏還會注意?於是大家坐上汽車回家。

到了家裏,梅麗早跑到金太太那裏去告訴了,回頭又到佩芳屋子裏去,問佩芳可知道一點?佩芳道:“我若知道,就是事先守秘密,今天我也會慫恿你們多去幾個人了。”梅麗道:“你和二嫂不去,那是當然的,玉芬姐好好的人,為什麼不去呢?”佩芳道:“這個我知道。這幾天她為了做公債,魂不守舍,連吃一餐飯的工夫,都不敢離電話,她哪有心思去赴不相幹的宴會?”梅麗道:“她從前掙了一筆錢,不是不幹了吧?”佩芳道:“掙錢的買賣,哪有幹了不再幹的?這一回,她是邀了一班在行的人幹,自信很有把握。不料這幾天,她可是越做越賠,聽說賠了兩三萬了。好在是團體的,她或者還攤不上多少錢。”梅麗道:“怪不得,我今天和三哥說話,他總是不大高興的樣子。”佩芳道:“你又胡扯了。玉芬做公債和鵬振並不合股,她蝕了本,與鵬振什麼相幹?”梅麗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三嫂公債做蝕了本,三哥有不碰釘子的嗎?大概見著麵,三嫂就要給他顏色看,釘子碰多了,他……”還不曾說下去,隻聽著院子裏有人叫著梅麗梅麗,這正是鵬振的聲音。梅麗向佩芳伸了一個舌頭,走到玻璃窗邊,將窗紗掀起一隻角,向外看了一看,隻見鵬振站在走廊上,靠了一個柱子,向裏邊望著,像是等自己出去的樣子。因此放下窗紗,微笑著不做聲。鵬振道:“你盡管說我,我不管的。我有兩句話對你說,你出來。”梅麗躲不及了,走出房來,站在走廊這頭,笑嘻嘻地向鵬振一鞠躬,笑道:“得!我正式給你道歉,這還不行嗎?”鵬振笑道:“沒有出息的東西,背後說人,見了麵就鞠躬。別走,別走,我真有話說。”梅麗已走到走廊月亮門邊,見他如此,慢吞吞將手摸著欄杆一步一步走來。鵬振笑道:“我的事沒有關係,可是你三嫂做公債虧了,你別嚷說,若是讓父親知道了,是不讚成的。知道與我不相幹,不知道的,還不知道我私下積蓄了多少私款呢。”梅麗笑道:“就是為了這個嗎?這也無所謂,我不告訴人就是了。”說到這裏,臉色便正了一正道:“三哥,我有一句話得說明,我心裏雖然擱不住事,可是不關緊要的事我才說。嫂嫂們的行動,我向來不敢過問,更是不會胡說。況且我自己很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我是個庶……”鵬振不等她說完,就笑道:“得了,得了,我也不過是謹慎之意,何曾說你搬什麼是非。”說著話時,早在腰裏掏出皮夾子來,在皮夾子裏,拿了一張電影票,向梅麗手上一塞道:“得!我道歉,請你瞧電影。”梅麗笑道:“瞧你這前倨而後恭。”拿了電影票也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