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Second Breath(3 / 3)

我轉過身,想要解釋,想要掙脫,想要跑開,然而一切的想法都在我看見他的臉龐時消逝了。他的眼神,比那時的清澈更多了一份懇切,他的微笑,比那時的溫暖更多了一份歉疚,唯一沒變的,是他的聲音,依然柔軟,如浮雲,依然清甜,如甘露。

“剛才的事情真的很抱歉,請讓我幫你處理傷口吧。”

楚門,我們又見麵了。

在這間休息室裏,我仿佛置身於另一個世界,一個虛幻與現實之間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我不需要忙碌奔波,不需要為任何事情而緊張擔心,此刻的我,隻是一個受了傷的病人,而楚門就是醫生,我看著他熟練地拿鑷子夾起棉球,蘸上藥水,幫我擦拭傷口,又給我抹上藥膏,還準備了冰袋給我敷臉。我緊張得全身僵直,一動都不敢動,更不敢看著他,甚至害怕自己的呼吸聲太重,在這個亦真亦幻的世界裏顯得太突兀。他還記得我嗎?我該不該告訴他我已經收到項鏈了呢?還是繼續讓項鏈好好地藏在衣領下然後假裝根本不認識他?在我忐忑不安舉棋不定的時候,時間靜靜地,靜靜地,溜走。

直到之前那個爆炸頭的男人進來。

楚門把他拉到我跟前,跟他爭吵了一會兒,他十分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從嘴裏迸出了兩個英文單詞——中國豬,然後奪門而出。

楚門仿佛比我還要生氣,但更多的是失望,他麵色凝重,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開口:“對不起。”

我無法回答沒關係,此刻的我終於能夠理解那時的文太。這是我第一次出國,根本沒有想到會遭到如此的輕蔑和羞辱,我沒有反抗,沒有還擊,我有的隻是不理解,也不願意去探究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心理,又是如何形成的,因為理解和探究的最終結果恐怕就是給我自己也套上那種心理的枷鎖,解不開,放不下。正當我陷入了無可奈何的沉默中的時候,文太的經紀人就像逮捕犯人一般地把我從休息室揪了出去,沒走幾步就對著我罵開了。

我深知自己錯得嚴重,錯得離譜,忙跟經理道歉,卻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對不起,請允許我打斷一下,您是在訓斥這位小姐嗎?她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

“噢,楚門,您好!我是天籟傳媒的熊柯經理,很高興認識您!這是我的名片。”經理的英文也不賴,特別是在見到他認為很重要的人物的時候,奇怪的語調中透著奇怪的諂媚。

“您好!我是想知道您為什麼會對這位小姐大吼大叫。”楚門不知為何,抓著這個話題不放,而且,是根本與他無關的話題。

“她擅離職守。”經理大概也覺得被問得莫名其妙,淡淡地敷衍了一句。

“她受傷了,需要休息,剛才如果不是我把她扶到休息室,她可能就一直昏迷在化妝間裏了!而且,她是為了保護你們的藝人才受傷的,你不但不顧她的安危反而還在責罵她,你覺得這樣對嗎?”楚門一句比一句強硬,我驚恐地看著他,又看看經理,經理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仿佛下不了台。

我趕緊插了句嘴:“經理說的對,我該去工作了!楚門,謝謝你給我敷藥,我現在已經好了,我要趕緊去工作了,再見!”

我跑開了,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呢?是經理的責罵?是經理和楚門的衝突?還是楚門對我過分的關心?

一陣忙亂之後,文太終於萬事俱備地進了錄影棚,我也終於得到了片刻的休息,這時才感覺到左臉隱隱作痛,才敢相信楚門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真實發生著的。雖然他並沒有認出我,或是記得我,但我已經實現了兩年前不顧一切來到他身邊的承諾,為神父的那個故事續上了完滿的結局。即便我們今後的人生仍然會回歸到兩條平行線,我也不會感到失落,因為我已經得到了彌足珍貴的東西,就是這一段關於楚門的記憶。

我期待的奇跡已經發生,所以在韓國的第三天對我來說已經是多餘,除了做好分內的工作以外,沒有任何的私心了。聖誕節前的節目錄製都排得很緊,文太的最後一個通告是淩晨一點,錄完以後趕四點的班機回國,於是,我就帶著兩個巨大的箱子裝著文太所有的衣服、配飾、鞋帽到了電視台。

化妝間裏依然忙碌,我正幫文太打著發蠟,隻見闖進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楚門,我驚呆了,一直盯著他,他看起來有些憔悴,而另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仿佛在哪裏見過,好像是他的經紀人,麵紅耳赤,氣喘籲籲,急切地說了一大段韓文,其他人停下來聽了一會兒,回答了幾句就又各自忙各自的了。這時,文太接了幾句,楚門看了過來,我趕緊低下頭,沒想到他卻徑直走了過來。

“你感覺好些了嗎?”

我還是不敢抬頭,隻顧著點頭。

文太站起來拉著我說:“姐,這人雖然也是個棒子,但我看他對咱們好像挺好的,也不像是裝出來的,不如咱就幫幫他。”

原來,昨天那個爆炸頭男人是楚門的造型師,因為我的事跟楚門鬧翻了,今天的節目是楚門做嘉賓主持,他明知道很重要,口口聲聲答應過來給楚門做造型,卻在做完上一個節目之後帶著東西偷偷地跑了,最後連手機都關掉了,顯然是想要報複。我看了看楚門,穿著白色T恤,牛仔褲和球鞋都因為雪天而沾上了泥點,這個樣子完全不能出鏡,可是現在商場恐怕也都關門了,連買都來不及。

“對不起,如果不是因為我的話……啊!文太的衣服都在,你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我慌忙地去拎箱子。

楚門的經紀人突然喝斥道:“楚門你別再耽誤時間了!她根本不想幫你,那個中國藝人比你矮那麼多,他的衣服你怎麼可能穿的上?”

經紀人是故意用英文說給我聽的,我這才發覺世界上的經紀人都是頭腦聰明一針見血的,而且理直氣壯得讓你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但這時我顧不上解釋,把兩個大箱子拖出來打開,整個人就撲了進去,狂翻一通。據文太後來形容,當時的我就像一隻發瘋的貓。

範圍隻能縮小到文太還沒穿戴過的東西上,我左思右想,挑出了一件棕色毛絨馬甲,一條嘻哈牛仔褲,希望夠大,又找出了幾條褲鏈和幾頂毛線帽。楚門和經紀人一起麵露難色,我也知道這些很不適合楚門的風格,但畢竟手頭的衣服有限,根本沒有別的辦法。楚門換好衣服出來,果然是種不倫不類的感覺。

“隻剩二十分鍾了,來不及了,我去推掉,讓他們趕緊找人頂上。”經紀人說完就跑了出去。文太和其他藝人也都陸續地去了,隻剩下我和楚門。我沒有覺得能再次和他見麵是種幸運,反而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很尷尬。

“喂,經理,文太出事了,你快到化妝間來!”我給熊經理打了個電話,不出五分鍾他就現身了,如我所料地穿著他那身最心愛的名牌西裝,皮鞋也擦得一塵不染。

楚門總算是趕在開拍前最後一刻出現在了鏡頭前,穿著熊經理的全套西裝。而我,再次在後台被經理罵,可心裏卻在感謝他唯一的優點——身高。我想,這也許是我度過的最美妙的聖誕節,不僅因為楚門,還因為我第一次以一個造型師的身份獲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