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闊別了半年的場景忽然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白霧繚繞,終年不散,峰巒崷崪,重山疊巘,泚筆揮就,仿佛仙世,置身此境,塵慮全消。
蒼輝峰上白鹿青崖,無名澗旁芥子廬·改。
立在伐竹而就的廬內,耳聽流水如鳴佩環,我的心情卻亂七八糟。
“下山?”比碎玉更加清脆動聽的嗓音帶著難掩的強勢與高傲,似乎還夾雜著嗤之以鼻的笑音,“采采——你剛才是這麼說的?”
我的目光始終落在地上,不敢向上半分。雖然我此次的決意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然而攙雜其中的私怨卻讓我羞愧得抬不起頭。
那雙凝若霜脂的修長美腿自白紗中探出,交疊在了一起,身體前傾:“嗯~~那麼……讓我來猜猜你要去哪裏……”那個聲音輕笑了起來,“銜北山,通南海,連東州,接西域,形勝要衝,四通八達之郊……天下棫榴,我說得對麼?”
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呢……
“采采你真是選了好地方呢!”她的聲音由衷地讚美著,下一刻卻如浸冰川,嘲諷滿載,似是嬌嗔,卻字字鑽心,“采采,你以為你是誰?蘄封國的‘北乾’湘天黎麼?那小子少年得誌名聲在外,風姿綽約國色天香,既有家世又有皇寵。而你呢?既無美色,無法色誘,又無權勢,還無奧援!孑然一身的你,能幹什麼?”
尷尬的沉默籠罩在不大的居室。
良久,我艱難、卻決然地開口。“既便如此……我也,無法,坐視不管!而且,教授您說錯了一件事,”緊繃的神經驟然舒坦,我第一次抬起頭,對上那雙似涵秋水的冰冷明眸,我知道,即使窮極一生,我也無法找到一個比她更美、更讓人震撼的女人。
我正視著她,朗聲道:“我從來沒有孑然一身過。我有死豬大叔,教授您,小漣,還有……我自己!”
她挑眉笑開,這一次,帶著讚賞與滿意。
“唔唔……嗯……著火了嗎……”身體被人推搡著,我迷糊地脫口道。
黑暗中,火苗忽起,小漣手捧油燈立在眼前,催促著我快些穿衣。
“唔?已經到時候了嗎……”哈欠連連地照著本能亂套衣服,小漣最終按捺不住地上前幫東倒西歪的我整理起來。
我嘿嘿傻笑:“小漣啊,你知道嗎?我剛才夢到白鹿青崖了耶!”
小漣抬頭看了我一眼,拿起一旁的梆子、銅鑼和竹管塞到我手裏,自己提起燈籠走出門去。
嗬嗬……這小孩,果然也和我一樣對那女人有恐懼症啊……
沉寂清冷的夜,更闌人靜,弦月當空,銀霜滿地。
“……天誅地滅……小心火燭……天誅地滅……小心火燭……”困倦得快睜不開眼的我有氣無力地喊著,手中的銅鑼和竹管按照“篤篤篤篤,當——”“篤篤篤篤,當當當——”的節奏機械式地敲奏著。
身旁提燈籠的小漣拉了拉我的衣袖。
“嗯?幹嗎?……呃?……天幹物燥?哦,了解……嘿嘿!真不愧是我家小漣!就是比我聰明……”
小漣丟給我一個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扭頭繼續走。
二更敲完,我和小漣找了塊擋風的牆縮在了一起。雖然剛才遇見的那些夜巡的士兵的麵部表情實在太有趣害我想忘都忘不了,不過不知不覺地睡意又纏了上來,沒辦法啦,我就是那種“生命中不能沒有睡覺”的人啦!
當小漣再度把我搖醒的時候,離三更已經過去二刻了。我有些勝利地揚起嘴角,起身舒展著身體:“走吧小漣,再隨便去亂敲幾下,然後我們回家睡得舒服!”
今天路西法倒也識相,等我睡飽了才在那裏扯開喉嚨鬼叫。當然,如果它決定從此不叫的話,我會更感激它的。
才剛起床就接二連三地收到驚天動地的消息。
例如……
“采薇!你知道麼?昨夜三更據說城裏出現了一些鬼鬼祟祟模樣的家夥哦!你說……會不會是強盜什麼的流竄進來了?”
阿藍姐給我和小漣端來了熱騰騰的豆漿和香脆的千層餅,同時開始發揮女人的天性。
我叼著食物頭腦昏沉,根本不想說話,這時候張三湊了過來:“唉!姐姐您這就有所不知了!據說啊!昨夜三更西城外居然還有叛軍的蹤影呢!幸得守軍擊退!”
“那不就在我們這附近嗎!”
“可不是!估計這麼一來最近街上的警備要嚴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