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周的接觸,我對宿舍所有工友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們對我說的話也逐漸地多了起來。
宿舍一共住有十五人,其中有四人來自河南,和鄒哥是同鄉;四人來自山東沂蒙,是同村本家,都姓佟;五人來自河北,這其中兩個來自承德的隆化,兩個來自張家口的懷來;還有兩個來自陝西的米脂,是親兄弟。
從他們的年齡和話語中,我知道他們當中有十人已經結婚,有兩人正在戀愛,還有三人不到二十歲,也是剛從學校出來,不過,他們的身材比我魁梧得多。
昨晚,和沂蒙的劉軍聊了很長時間,他去年走出校門,不過是高中畢業,見我看書,他走過來,遞給我一支煙,我謝絕了,然後他坐下來,和我談起了自己的身世經曆。
去年高考剛剛結束,他就出來了,本想利用假期掙點學費,九月份上大學,他已被山東淄博師範學院錄取。可到北京時間不長,母親得了腦血栓,花了三萬多元,家裏欠了許多外債,母親還留下了後遺症,半身不遂。家裏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沒辦法,他把錄取通知書裝在衣袋裏,又來到北京繼續打工。
說這些的時候,劉軍的表情木木的,聲音緩緩的,紅紅的煙卷火亮照著他消瘦的臉龐。我能感覺他心底的悲傷。
“本想一年之後再考一次,可是真不行啊!去年一年才掙了四千多塊,可發到手的不到兩千塊錢,那些包工頭真他媽黑啊!”說到這裏,劉軍有些憤怒。
“現在看來,大學上不成了,將來,我看看情況,想在家鄉開一個方便麵廠。”劉軍的目光由黯淡變得明亮。我從心裏對他充滿了敬意。
“剛來的時候,也帶了很多書,高中課本全帶來了,可這地方,能學嗎?累是次要的,工頭也不讓啊。我的地理曆史資料,就讓那個張大惡給撕了,還把我大罵了一頓。那個家夥,以後得防著點。”
我一直默默地聽著,沒插一句話,情緒也在隨著他的慢悠悠的話語變換著,同情、羨慕、憤怒、欽敬......我發現,他的話語聲音不大,但很有感染力。
見他說完了,我說:“沂蒙這個地方我聽說過,記得好像看過一部電影,表達軍民魚水情的。”劉軍笑笑,無奈地說,“我們那兒是老區,可有什麼用?誰管你?還得靠自己,可走出個樣子真難啊!”
“沒學過《包身工》吧?”見我沒了話語,劉軍又找到了話題。
“沒有。”我回答,不知劉軍要說什麼。
“《包身工》是一篇高中課文,當時學時,我對那些日本資本家和幫凶充滿憤恨,對那些可憐的包身工充滿同情,可我現在總在想,我們和包身工有什麼區別,那些包工頭子和那些資本家有什麼區別。累點可以忍受,最難以忍受的是他們幾乎都不按時開工錢。去年,我的兩千塊錢還是我和另一個哥們臘月二十九拿刀子在包工頭家裏要出來的呢。”
聽到這些,我心裏立刻涼了半截,“照此說來,累個死去活來還不一定拿到錢嗎?”
“是啊,就這樣。我們覺得憑力氣掙錢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他們不這樣想。總想找各種理由拖欠。有時是開發單位拖欠,比如咱們這裏的交通部,有時上邊給了,大包工頭拖著,到了二包、三包那裏更要拖著,最後,活幹完了,帳結了,錢讓包工頭拿走了,我們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