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2 / 2)

“你真是個不安分的家夥!你是隻夜貓子!”別爾謝涅夫開口說道。

“噓!”舒賓打斷他的話說,“我是偷偷地來看你的,就像馬克斯去看阿加塔(德國作曲家韋伯(1786—1826)的歌劇《魔彈射手》中的兩個人物名字。—譯者注)那樣。我必須單獨跟你說兩句話。”

“那就進房來吧。”

“不,不必啦,”舒賓回絕了,並把雙肘支在窗台上說,“這樣談更開心,更像是在西班牙。首先,我要向你賀喜:你的聲望升高了。你所讚不絕口的那位非凡人物卻失敗了。這一點我可以向你擔保。為了向你證明我是公正無私的,你就聽我說吧,下麵就是英薩羅夫先生的情況一覽表:毫無天才,沒有詩情,工作能力極強,記性很好,思維方式單一,並且不深刻,卻是正確和活躍的;語言枯燥乏味,卻很有力度,當談到他那令人感到極其索然無味的保加利亞時,甚至可以說他是有口才的,這隻是我們私下裏說說而已。什麼?你是說我不公正嗎?還有一點說明:你永遠也不會同他你我相稱的(在俄羅斯,你我相稱隻用於較為親密的同輩人之間。—譯者注),誰也沒有同他你我相稱;作為一個藝人,我使他感到討厭,這一點倒令我感到自豪。一個枯燥乏味的人,卻能把我們全都碾成粉末。他是與自己的故土維係在一起的——而並不是我們那些像空容器般的空談家,他們隻會討好人民:說什麼,活命的仙水,流進我們的身體吧!然而,他的任務也比較輕,比較容易理解:隻要把土耳其人攆走,這事可真偉大呀!可是,謝天謝地,所有這些品質全都不會付女人喜歡的。沒有魅力,沒有誘惑力;不像我和你。”

“你幹嗎把我也拉扯進去?”別爾謝涅夫嘟嘟噥噥地說,“在其他方麵,你也說得不對:你一點也不使他感到討厭,他同自己的同胞也是你我相稱的……這我是知道的。”

“這是另一回事!對他們來說,他是個英雄;可是坦白說,我可不是這樣去想象英雄的:英雄不應當能說會道;英雄會像公牛那樣哞哞吼叫;但是隻要用角衝撞一下,牆壁就會倒塌。他自己也不必知道他為什麼行動,而隻要行動就行了。不過,在我們這個時代,需要的也許是另一種模式的英雄。”

“你為什麼對英薩羅夫這麼感興趣?”別爾謝涅夫問道,“難道你跑到這兒來僅僅是為了向我描述他的性格嗎?”

“我之所以到這兒來,”舒賓開始說了,“是因為我在家裏感到非常愁悶。”

“原來如此!莫非你又哭了?”

“嘲笑吧!我之所以到這兒來,是因為我恨不得咬我自己的胳膊肘,是因為我痛心地感到絕望、懊悔、嫉妒……”

“嫉妒?嫉妒誰?”

“嫉妒你,嫉妒他,嫉妒所有的人。使我感到苦惱萬分的一個念頭是,假如我早一點兒了解她,假如我手段很高明地著手去幹,假如……可是,現在有什麼可說的!結果就是我將笑口常開,裝瘋賣傻,並像她所說的獻醜,然後突然上吊自盡。”

“得了,你是不會去上吊的。”別爾謝涅夫說。

“在這種良宵,當然是不會去上吊的;但是就讓我們隻活到秋天吧。在這種良宵,人們也隻會因幸福而死去。啊,幸福!每一道橫穿過路麵的樹影,現在都好像在低聲說:‘我知道哪兒有幸福……要我告訴你嗎?’我本來要叫你去散步,而你現在正處於散文的影響之下。睡吧,願你夢見數學界的要人們!可是,我的心快要碎了。諸位先生,你們看見嗎,有一個人在笑,依你們之見,那就是說,他感到輕鬆愉快;你們可以向他證明,他是在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也就是說,他並不感到痛苦……願上帝保佑你們!”

舒賓迅速地從窗口跟前走開了。“安奴什卡!”別爾謝涅夫本想衝著他的背影叫一聲,但是他忍住了:舒賓真的是麵無血色。大約過了兩分鍾,別爾謝涅夫甚至覺得好像聽到了啜泣聲:他站起來,打開窗;外麵萬籟俱寂;隻是在遠處的某個地方,有一個人,也許是一個過路的農夫,正在慢聲地唱《莫茲多克草原》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