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2 / 2)

“我們的三重唱又聚首了,”他說了起來,“最後一次聚首呀!讓我們屈從於命運的安排,讓我們從好的方麵去回憶過去——去過新生活吧!‘去吧,上遠路吧’,”——他唱了起來,可是馬上就停了下來。他突然感到既羞愧又尷尬。在有死人躺著的地方唱歌是罪過的;而此刻,在這個房間裏,他提及的那個過去——即聚集在這房間裏的人的過去快要死去了。假定說,它是為求得新生而死的……它畢竟是快要死了。

“喂,葉蓮娜,”英薩羅夫對著妻子說了起來,“大概全都準備好了吧?該付的錢全都已付清,一切東西也都已放好。隻要把這隻箱子搬走就行了。房東!”

房東帶著妻子和女兒走了進來。他微微搖晃著身子,聽完英薩羅夫的吩咐,把箱子扛到肩上,靴聲橐橐地從樓梯上迅速跑了下去。

“現在,按俄國的習俗,應當坐下來了。”英薩羅夫說。

大家都坐了下來:別爾謝涅夫坐在那張舊的小沙發上;葉蓮娜坐在他旁邊;房東太太和女兒彎曲著身子坐在門檻上。大家都不吭聲;大家都在勉強地微笑,可是誰也不知道自己為啥要微笑;每個人都想說幾句告別話,可是每個人(自然是除房東太太和她的女兒之外),每個人都覺得,在這種時刻可以說的隻有一些庸俗的話,任何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或是深奧的話,或隻是一句心裏話,都會顯得是不妥當的、近乎於虛偽的。英薩羅夫第一個站起來,並開始在自己身上畫十字……“別了,我們的小房間!”他激動地叫道。

響起了接吻聲——響亮而又冷冰冰的離別之吻,接著是臨別贈言、意猶未盡的祝願、答應寫信的許諾、半哽咽地說出來的最後的告別話……

滿臉淚水的葉蓮娜已經坐到馬拉雪橇上去了;英薩羅夫關懷備至地用毯子蓋住她的雙腿;舒賓、別爾謝涅夫、房東、房東太太、頭上老是包著頭巾的房東女兒、管院子的人、一個身穿條紋長袍的不相幹的工匠——全都站在台階旁邊。這時,一輛套著一匹烈性駿馬的豪華型雪橇突然飛馳進院子裏,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一麵撣掉大衣領子上的雪,一麵從雪橇裏跳了出來。

“謝天謝地,總算趕上了,”他感歎了一聲,並奔到了馬拉雪橇跟前。“葉蓮娜,這就是我們做父母的贈給你的紀念品。”他說完就俯下身去,從常禮服口袋裏掏出一隻縫在天鵝絨袋裏的小神像,並把它掛到她的脖子上去了。她痛哭了起來,並開始吻他的手。與此同時,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的車夫則從雪橇的前座裏拿出了半瓶香檳酒和三隻酒杯。

“好吧!”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說道,然而他自己的眼淚卻不住地滴落在大衣的獺皮領子上,“必須為你們餞行……並要祝你們……”他開始斟香檳酒;他的雙手在顫抖,酒的泡沫溢出了酒杯口,灑落到了雪地上。他拿了一杯酒,把另外兩杯遞給了葉蓮娜和已經坐在葉蓮娜身邊的英薩羅夫。“願上帝保佑你們……”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開口說道,卻又說不下去了,隻好一口把酒幹掉;葉蓮娜和英薩羅夫也把酒幹掉了。“現在該你們來了,先生們。”他轉向舒賓和別爾謝涅夫,補說了一句,但是馬車夫在這一瞬間把馬策動了。尼古拉?阿爾捷米耶維奇跟在雪橇旁邊跑了起來。“記住,給我們寫信。”他用若斷若續的聲音說。葉蓮娜探出頭來說:“再見,爸爸、安德烈?彼特羅維奇、帕維爾?雅科夫列維奇,大家再見,再見吧,俄羅斯!”——然後就把身子向後一仰。馬車夫揮了一下鞭子,吹起了口哨;雪橇的滑木吱嘎吱嘎地響了起來,它馳出大門,朝右一拐——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