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3 / 3)

她做了一個怪夢。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跟一些陌生人一起在宮苑池塘上泛舟遊蕩。他們默不作聲,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也沒有一個人劃船;小船在自行漂動。葉蓮娜並不感到可怕,卻覺得很納悶:她想知道這是一些什麼人,以及她為什麼跟他們在一起?她在觀望,而池塘卻變得越來越開闊,池岸漸漸消逝——這已經不是池塘,而是動蕩不安的大海了:無聲的蔚藍色巨浪壯觀地搖晃著小船;有一種隆隆作響的可怕東西從池底冉冉升起;不認識的遊伴們突然紛紛躍起身來,大叫大嚷,揮舞著雙手……葉蓮娜辨認著他們的臉:她父親也在他們中間。然而,一陣白色旋風襲擊著波浪……一切東西都旋轉了起來,都混雜在一起了……

葉蓮娜向四麵張望:周圍依然是一片白色;但這是雪,雪,無邊無際的積雪。她已經不是坐在船裏,而是像離開莫斯科那樣,乘著雪橇在趕路;她並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身旁坐著一個用一件很舊的鬥篷式女外套裹住身體的小人。葉蓮娜細細一看:這是卡佳,是她的可憐的小朋友。葉蓮娜感到很可怕。“難道她沒有死去?”她想道。

“卡佳,我和你這是上哪兒去呀?”

卡佳不作回答,並把自己的身體緊裹在小外套裏;她覺得冷。葉蓮娜也覺得冷;她望著路前方:透過雪塵可以看見遠處的一座城市。一座座塔頂呈銀白色的高高的白色塔樓……卡佳呀,卡佳,這是莫斯科嗎?不對,葉蓮娜想道,這是索洛韋茨基修道院(俄國北部的宗教中心和大封建莊園,建於15世紀20年代末和30年代,位於白海的索洛韋茨基島上。亦是一個流放地。——譯者注。):那兒有許許多多像蜂房裏的一個個小蜂格似的又小又窄的單間修士居室;那兒又悶又擠,——德米特裏就關在那裏。我應當把他救出來……她麵前突然展現著一道像張著大嘴似的灰暗的深淵。雪橇即將跌落下去,卡佳在笑。葉蓮娜!葉蓮娜!深淵裏傳來了呼喊聲。

“葉蓮娜!”她耳朵裏清晰地響起了這一呼喊聲。她迅速地抬起頭來,轉過臉去,一看就呆住了:英薩羅夫,臉色慘白,白得像雪,像她夢中見到的那種雪,已從沙發上半欠起身子,正用他那雙可怕的、明亮的大眼睛望著她。他的頭發披散在前額上,嘴唇奇怪地張開著。他那突然變了樣的臉上顯現著恐懼神色,懼意中還夾雜著一種令人心酸的憂愁神情。

“葉蓮娜!”他說道,“我快要死了。”

她驚叫著跪了下去,並緊緊地偎依在他的胸脯上。

“全完了,”英薩羅夫重複說,“我快要死了……永別了,我可憐的妻子!永別了,我的祖國!……”

說到這裏,他就仰麵跌倒在沙發上了。

葉蓮娜奔出房間,開始呼救,一個侍從跑去請醫生。葉蓮娜俯在英薩羅夫身上。

就在這一瞬間,門口出現了一個人。他肩膀很寬,膚色黝黑,身穿厚絨布大衣,頭戴低矮的漆布帽,並猶豫不決地站停了。

“倫基奇!”葉蓮娜叫道,“是您啊!瞧一瞧吧,看在上帝麵上,他暈過去了!他怎麼啦?天哪,天哪!他昨天還出去遊覽過,他剛剛還跟我說過話……”

倫基奇一言不發,隻是閃開了身子。打從他身邊迅速地溜進來一個戴著假發和眼鏡的小個子:這是一位醫生,他也住在這一家旅館裏。他走到英薩羅夫身邊。

“夫人,”他過了一會兒說道,“外國先生——il signote forestiere e mordo—因患動脈瘤並發肺功能衰退而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