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給日子取個名字的話,衛澤希一定會將今天命名為“失戀日”。失戀的秘書精神恍惚,將他的重要文件放進了碎紙機。失戀的妹妹尋死覓活,說要去瑞士滑雪並滾成一個雪球埋葬自己。失戀的潘朵拉打電話告訴他說:“老娘不活了!老娘要和那劈腿的癟犢子同歸於盡!”衛澤希再度確認了一下電話號碼,確定她是自己的“前女友”潘朵拉後,才問:“你說的那個癟犢子是?”“我現男友。”“哦……那麼你跟我說這件事的原因是?”“藥片吞多了胃好痛,我現在老後悔了!”“需要我幫你打911叫救護車嗎?”“打過了,已經被架到醫院了。”對方的聲音低沉下來,終於讓人看出點自殺未遂的樣子了,“我現在老後悔了,今年保險到期了忘了續,一想到救護車費用和醫療費,我就想回到一小時前把自己‘胖揍’一頓!”“廢話,你以為美國的醫院是好進的?”衛澤希沒好氣地打開手機支付,“給我賬號吧,我給你轉點錢。”
“不!我琢磨著要不你開跑車過來瞅瞅我,順便讓我拍個照發朋友圈?畢竟我得找回場子啊!大兄弟,行行好吧,我就你一個可以拿得出手的朋友了!”
“……”衛澤希覺得自己的臉在抽筋。
還是開車去探望那個虛榮但毫不虛弱的“前女友”了。結果到醫院一看,護士正按著潘朵拉的壓舌板,給她催吐。“老娘沒想自殺啊,吞十幾片感冒藥是因為我看錯藥瓶了!”她一邊怒飆英語,一邊按著胸口,“這麼一大桶水也不給加點糖,要死了……”
這模樣,讓衛澤希看得無語。他打了聲招呼,潘朵拉在奄奄一息的狀態下抬頭看見他,有氣無力地丟下垃圾桶,指著外麵:“衛少,你咋這麼搪塞我呢?探望病人好歹整一束花行不?”
衛澤希都笑了:“行,你要什麼花?”“要這個!”潘朵拉捂著胸幹嘔,舉起手機示意,“看到沒?那癟犢子說自己買了紅玫瑰來找我,你麻溜地整一束比那大比那貴的送來!”
等衛澤希拿著超級誇張的巨型玫瑰花束回來,潘朵拉已經被送進病房了,據說要觀察二十四小時。
看看時間,已是吃晚飯的時刻了。衛澤希又不能把花丟下離開,隻好打聽了病房號,準備把花一送就趕緊走人。畢竟他和潘朵拉隻一起吃過一頓飯而已,交情不深,還不如找個信號好的地方玩手機遊戲。
住院部樓下就是複健室,衛澤希拎著花束從走廊經過,散漫地隨意瞥過裏麵。走過去幾步,他又忽然回過神,快速倒退了兩步,看向複健室裏那個正在做複健的女生。那女生眉眼淡淡的,唇色淺淺的,在白色的複健室中,讓人覺得清新又冷冽。就連平淡無奇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都格外雅致。胸口一聲輕響,仿佛心底的漣漪都蕩起來了。衛澤希還真沒見過這種類型的美女,尤其是在北美這種全都是歐美人的地方,居然能在醫院見到一個這麼有韻味的東方女子,而且那氣質一看就是華人,簡直是可遇不可求。所以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在那女生身上。臥床許久了,露在外麵的手腕和腳腕,肌肉略顯萎縮,瘦小幹枯。
按照複健師的要求,她在器械上艱難地重複著機械的動作,虛汗在她臉頰脖子上淋漓滾落,她的喘息聲艱難沉重,即使有器械的幫助,那簡單的動作依然讓她肌肉顫抖,顯然每抬一下手腕她都需要竭盡全身力氣。但她始終一聲不吭地抿唇堅持著,隱忍的臉上,唯有眼中的一點光攝人、明亮。她盯著虛無的前方,眸子中有些東西比玻璃的斷口還要銳利。
衛澤希看得直吸冷氣。真浪費,這麼楚楚動人的女生,走纖細柔弱風格的路線多好,幹嗎要把自己逼這麼狠。此時複健師看了看時間,關了複健器械,對那女生說:“休息十分鍾。”她點點頭,在對方離開後,從複健器械上下來,一抬眼看見了門外的衛澤希。仗著自己和她來自同一國度,衛澤希自來熟地朝她揮手,露出燦爛的笑容:“嗨,你也是中國人吧?生病了嗎?”可惜媚眼拋給瞎子看,那女孩眼都沒抬,麵無表情地挽著自己的袖子,隻低低地“嗯”了一聲。因為中氣不足,她的聲音又隔了這麼幾米,傳到他耳邊的聲音已經十分微弱。衛澤希厚著臉皮說:“你的口音有點軟啊,是南方人嗎?”其實就一個模糊的“嗯”,他能聽出個鬼。翹首盼望許久,才等來她輕輕兩個字:“上海。”衛澤希驚喜地說:“好巧啊,我馬上也要回國,正是去上海工作。”雖然是被“流放”。“哦。”她低頭挽著褲管,睫毛都沒動一下。“你什麼時候來美國的?什麼病啊?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住院挺寂寞吧……”“幫我把門帶上,謝謝。”她聲音平淡,卻如冷水澆背,讓衛澤希既尷尬又狼狽。他悻悻地咬著後可那女生根本沒抬頭看他一眼,徑自坐在旁邊的瑜伽墊上,按摩起自己的腿來。她一遍又一遍,機械而認真,仿佛那些僵硬萎縮的肌肉,能按照她的意誌,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充實飽滿起來。
除此之外,這世間所有的一切,好像與她毫無瓜葛。衛澤希平生第一次被人徹底視作空氣,鬱悶至極。長得好看了不起啊?他翻個白眼,轉身要走。誰知左腳剛邁出,就聽到急促而痛苦的一聲低哼。衛澤希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正抱著自己不停顫抖的小腿,大口喘息著,滿臉痛楚。真是人生處處有驚喜。衛澤希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地快步走進複健室,在她麵前蹲下,將她的褲管往上推起,直到膝蓋。她小腿肚的肌肉劇烈痙攣著,顯然是她太心急,長期鬆弛的肌肉在這樣高強度的訓練中抽筋了。
在健身房混了多年,衛澤希應付這種情況駕輕就熟。他一手按直她的膝蓋,一手捏住她的腳踝,緩緩將她的腳板牽拉向脛骨的方向,接連拉了幾下。
迅速緩解痙攣的同時,劇痛也讓女生失聲叫出來。雖然她立即就咬緊了下唇,但依然沒能控製住呻吟。
“感覺怎麼樣?”他心情愉快,頗有成就感地拉直她的腳,抬手幫她按摩著肌肉,“你看你這一臉恨不得今天就痊愈,明天就出去砍人的表情,欲速則不達知道吧?悠著點!”
她低垂著頭,默默看著衛澤希給自己揉捏小腿肚的手,許久,才終於歎了一口氣,低低地說:“謝謝。”衛澤希有點遺憾,她的腿很長,也很直,可真的太瘦了,全是骨頭,手感太差。他幫她慢慢揉捏著,問:“你受傷很嚴重啊,怎麼搞的?”她垂下睫毛,有些複雜的東西在眼中一閃而過。但最終,她隻含糊地說:“摔的。”
弄得這麼嚴重?你現在還能活著真是命大!”“嗯。”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定定地出了一會兒神,便將自己的腳從他手中縮了回來,又按著膝蓋,慢慢地進行屈伸活動。衛澤希撐著下巴看著她:“幹嗎這麼拚命練習,休息一下不好嗎?”“為什麼還在練習?不是叫你休息嗎?”後麵傳來的話幾乎與他異口同聲。衛澤希回頭一看,原來是複健師。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到她麵前,生氣地訓斥:“為什麼不聽我的安排?
你這是對自己的身體不負責任知道嗎?”“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她固執地活動著雙腿。“你知道?那你知道,這樣強忍痛苦,會給你的情緒造成多大壓力?這對你的康複有效嗎?”她卻反問:“會讓我的身體受損嗎?”複健師看了看她做的屈伸動作,遲疑著承認:“應該……不會。”“既然如此,那就是對我的康複有效。”她抬手擦掉額上細密的汗珠,“我不能整天躺著休息,那會瘋掉。”複健師皺眉:“但,你這樣逼迫自己……”“我給你錢,聘請你來做我的複健師,為的是盡可能早一天,早一小時,早一分鍾離開這裏,而不是找你陪我休息。”她的語氣十分平靜,麵容上神情略有波動,但隨即就平複了。複健師縱然有八塊腹肌,也無法對付這樣一個女生,隻能萬般無奈地攤了攤手:“那你也得學會科學訓練……”她置若罔聞,目光盯著某處虛空的一點,沉默地把雙手掌心朝上,十指交叉地慢慢地往頭頂舉起,緩緩拉伸著雙臂和肩背的肌肉。
“等我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我會休息的。”她繃緊全身,深深吸進一口氣,又吐出悠長悠長的一口氣,“但現在,我還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很多債要討回來。”
站在一旁的衛澤希聽著她的話,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心略微沉了沉。
都熄滅後的絕望與悲涼。所以衛澤希在尷尬的氣氛中停頓了一秒之後,就機智地選擇低頭看手表,露出惋惜的神情:“不早了,我約了人,那……下次見?”她的嘴角禮貌性地向上略微一揚,露出一絲完全沒有到達眼睛的笑意,連句再見也懶得說。
潘朵拉坐在病房內等衛澤希的玫瑰,連妝都化好了,真不知道她叫救護車的時候,是怎麼想到帶化妝包的。“別磨嘰了大兄弟,趕緊把車鑰匙給我!”衛澤希把法拉利的鑰匙拿出來:“可以嗎?”潘朵拉頓時大喜,撲上去拿過鑰匙接過花:“相當可以!老妹兒就喜歡你這天天開豪車泡美女的嘚瑟勁兒!”
“問題是我家也沒有三蹦子給我開呀!”衛澤希懶洋洋地還嘴,一邊打量麵前的潘朵拉,一邊在心裏暗暗惋惜,挺漂亮的一個混血美女,怎麼說話就滿口大碴子味兒呢?
潘朵拉抱好玫瑰花,擺好車鑰匙,調好手機相機裏的美顏模式,拿著花束努力尋找著角度自拍,竭力讓他的跑車鑰匙在花旁邊露出全貌。這麼忙碌的時刻,她還抓緊時間嘮嗑:“衛少,最近還成吧?”
“不太成。”他看看病房內,除了潘朵拉坐的床之外,窗前的另一張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應該是暫時沒人用,他隨意地坐了上去,“搞砸了一個大項目,我爸把我踢回國了,讓我去我家持股的一個娛樂公司當副總混日子。”
“這下你老得勁了吧?娛樂圈多少美女都等著你糟踐呢!”
“你這東北大妞的口音收一收行不?算我求你了,講英語得了。”衛澤希靠在床頭,按著太陽穴哀歎,“還說什麼得勁,這明明是流放!我爸居然說打發就把我打發走,我懷疑他是不是偷偷給我找了後媽,要結婚生小的了!”
號唄。”衛澤希坐直身子,作勢去抓車鑰匙:“走了,再見!”潘朵拉趕緊探身攔住他:“別別別,我同情大兄弟你還不行嗎?再給我五分鍾,妥不?”雖然這樣說,可潘朵拉的精神勁頭兒那叫一個足,連拍二三十張都選不出自己滿意的。就這做派,別說五分鍾了,衛澤希料定她半小時都搞不定。潘朵拉對著鏡頭左照右照前照後照,不滿地嘟囔著:“咋怎麼拍都不好看呢,到底咋回事啊……”“因為你的妝容不對。”門口有個清冽冰冷的聲音沉沉地響起。衛澤希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趕緊回頭看,果然是剛剛在樓下複健室遇到過的那個女生。她應該是鍛煉完了,臉頰帶著薄薄一層紅暈,微濕的發絲貼在鬢邊,顯得更加動人。
她的目光定在衛澤希臉上,停了大概兩三秒。衛澤希想她應該是認出自己了,正想朝她揮手打招呼,卻看到她朝著他走過來,語氣比目光還冷淡:“對不起,這是我的床。”
衛澤希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坐的居然是她的病床。這臉丟大了,他條件反射地跳了起來:“我以為這是空床呢,抱歉抱歉!”潘朵拉也趕緊幫腔:“是啊老妹兒,他這人就這麼大大咧咧的,你別上心啊!”顏未染並不說什麼,隻將手中的手機和錢包往床上一放。衛澤希有些尷尬,回頭跟潘朵拉說了聲“我去打個電話”,抬腳就出去了。隻有沒心沒肺的潘朵拉還興奮地問那女生:“哎呀老妹兒,你是我室友吧?那你說我這妝容該咋整?”
那女生看著麵前的潘朵拉,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這美豔迷人的混血女病友,有著魔鬼身材,天使臉蛋,外加一頭栗色長直發,宛如女神,隻是一開口卻是這股味兒,東北話也就算了,還亂搭著美式英語,讓人簡直不知如何回應。
頓了片刻,她才問:“你是東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