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穿著一件破衣服,頂著一頭亂發和兩個巨大黑眼圈,真的很要命。
而且,她確信自己卸妝之後,這個男人應該絕對不可能認出自己的,所以她隻好委委屈屈地跟著他,進了酒店大堂。
中午時分,酒店沒什麼人,大堂裏一排迎賓小姐,看見前麵進來的男人,都是精神一振,看見後麵跟著他的女人,頓時目瞪口呆。
“請問有補妝室嗎?”她無精打采地問。
“有的,請往這邊走。”
她轉身按照指示,往裏麵走去。
在她越過那個男人身邊時,他漫不經心地一抬眼,看到了她耳後,一點小小的朱砂痣。
芝麻大小的朱砂痣,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殷紅如血,深深地刺進人心。
不知為什麼,一瞬間他聽到自己的心跳驟然亂了一個節拍。
就像她跳上他的車子時,對他笑一笑的模樣,讓他覺得自己在仰望春夏之交的清湛天空,那種美麗,讓所有看見她的人,無法呼吸。
進入空無一人的化妝室,她才鬆了一口氣,將門緊緊反鎖之後,她先將自己手腕上那十七八個手鐲脫下,又剝掉了身上的衣服,胡亂地把頭發紮起來。
正在此時,包裏的手機響了。
她皺眉,把自己那個大包扯開,取出手機架在鏡子前:“柳小姐,你好。”
電話裏傳來的聲音,低沉纏綿,是天後柳子意的聲音:“林小姐,是我,我已經看完宣傳會的現場直播了!”
“哦,請問你還滿意嗎?”她努力地用卸妝油洗掉自己臉上紅紅綠綠的顏色。
柳子意的聲音激動得都快顫抖了:“很好,很完美,很出色,我……覺得你們非常專業!”
“謝謝您的肯定,既然接了您的委托,我們就一定會做到十全十美。”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年紀很輕的女孩子的聲音,和之前假裝柳子意時的柔婉低沉完全不一樣。
“不過我個人覺得啊,就有一點你是不是應該要改進一個……唱歌的時候,你忘詞了。”柳子意顯然有點遺憾,居然有人唱不出她的代表作。
她一邊捧起水清洗自己的臉,一邊說:“對不起,柳小姐,我以前沒認真聽過你的歌,也不喜歡唱歌。”
柳子意驚訝地說:“但是你唱得,和我真的很像啊。”
“模仿別人是我們的專業,包括對方的嗓音。”她快速地剝掉自己身上的裙子,換上普通的T恤短裙,聲音卻一直很平靜,遊刃有餘地應付著她,“那麼柳小姐,下次有需要的話,我隨時為您服務。”
關掉電話後,她退了一步,端詳著鏡中的自己。
華麗禮服換成了T恤短裙,披散的卷發紮成了花苞頭,連細高跟鞋都已經換成了帆布鞋。鏡子中,已經是個街上隨處可見的學生妹。
隻需要十分鍾,從天後到街頭隨處可見的一個女孩子,如同洗個澡一樣輕鬆。
再一次審視完自己之後,她才把換下來的衣服塞進隨身的大挎包裏去,然後開門輕鬆地走出去。
一出門,順著過道走了兩步,才發現自己要出這個酒店,必須要經過餐廳。
而剛剛救她的那個人正坐在餐廳內,已經點完餐了,正在等她出來。
她目不斜視,假裝和他完全不認識,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他回頭看了一眼,並不在意,畢竟,他等待的,是一個穿禮服的狼狽女孩子,而不是一個清爽利落的女生。
可就在她走過他桌邊的時候,他忽然抬頭,看見了她耳後的朱砂痣。
他愕然,看她經過自己身邊,走向門口。
T恤短裙的一個女孩子,怎麼看,都無法和剛剛那個穿著華麗禮服的女人,扯上任何關係。
隻是湊巧,耳後都有一顆朱砂痣嗎?
還是說,她是女人中,最善變的那一種類型?
真的會有人,善變到這種地步,卸妝後就像換了一個人?
眼看她就要走過自己的身邊,他在倉促之中,不假思索便一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猝不及防,轉頭看他。
清揚的眉宇,烏黑清澈的雙眼,挺秀的鼻梁,花瓣般的雙唇,小巧的臉頰,下巴尖尖的,就像花瓣的弧度。
素淨的麵容,不施脂粉,比剛剛年輕很多,帶著少女的嬌豔和明媚,也沒有那種冷傲的氣質。
隻是,一刹那間他就看出來,她和剛剛那個女子,就是同一個人。
就像她跳上自己車時,那種炫目的美麗,她在他麵前呈現出一種燦爛的,春夏間蓬勃生機的氣息。讓見到她的人,就像看到春日新萌發的嫩芽和夏日清風一樣,不知不覺被感染,覺得心情愉悅輕快。
仿佛是窺見了什麼可愛的秘密,他微笑著,放開她的手,問她:“收拾好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在他麵前坐下,臉上浮起笑容:“嗯。”
“不過和傳說的一樣,女人卸妝前後真的完全不一樣,我剛剛差點認不出你了。”他托著下巴,凝視著她,低聲說。
“是嗎?你坐在這裏,看起來也和車上不一樣呢。”她心裏升起一種“麻煩來了”的預感,一邊甜甜地笑著,一邊胡亂地敷衍他。
他沒再說話,似乎沒有探究陌生人情況的興趣。
她低頭看著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勻稱,無可挑剔的一雙漂亮的手。再把目光移上一點,她盯著他的腕表和藍寶石袖扣研究了一會兒,在估算了袖扣上那兩顆藍寶石的價格之後,在心裏下了結論——
他和她完全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人也估計不好惹。
吃完這頓飯,立即撤!
冷盤上來了,她餓極了,說了聲“不好意思”,就立即抓起筷子,開始狼吞虎咽。
他坐在在她對麵,神情平靜,姿態優雅地吃一點,似乎因為不合口味,所以就放下了。他皺著眉,看著麵前這個女孩子毫無形象的吃相,不過也沒說什麼。
直到她幹掉了所有的菜,滿足地靠在椅子上揉肚子,他才忽然問:“你的名字?”
“柳小意。”她毫不遲疑,脫口而出。
“是學生嗎?”
“不是,我是咖啡店服務生,以後歡迎到我們店裏來哦,就在百丈東路上。”
“年齡?”
“二十三。”
“看起來不像。”他端詳著她,“好像隻有十幾歲的樣子。”
“是嗎?被人說顯嫩我好開心呀~”她捧著臉笑眯眯。
“那麼……”他又盯著她,問,“一個咖啡店的服務生,化著濃妝、穿著誇張禮服、被一群人追著跳上我的車,又是怎麼回事?”
她麵不改色心不跳,謊言張口就來:“其實是這樣的,你知道大明星柳子意吧?我是她堂妹,今天她開宣傳會,因為知道自己每次宣傳會後都會被粉絲纏住,很難脫身,所以她叫我假扮成她的樣子,引開她的歌迷……結果幸好遇到你。”
世界上最難辨別的,就是真假摻半的話。
對方看來貌似有點相信了:“是嗎?”
“當然啦,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會遇到這樣的麻煩呢?我這樣的人,怎麼都不可能變成萬人迷呀!”她的臉上依然掛著那種天真無邪的笑容。
他微微笑著,沒有任何表示。
她看著他的笑容,心裏終於有點發毛,趕緊說:“多謝你請我吃飯,我要先回家了……對了,你家住在哪裏,和我家順路嗎?”
他隨口說:“就在嘉和廣場旁邊。”
“嘉和廣場旁邊?那邊似乎隻有名勝古跡和廣場,原來還有居家小區嗎?”她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我們住的地方剛好相反,那我就不麻煩你了,咦,外麵剛好就有公車站,我走啦,再見,拜拜,沙悠娜拉……”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出門,直奔公交車站。
那男人看著她落荒而逃的樣子,無奈笑笑,抬手示意侍者結賬。
他到地下車庫去開出自己的車,沿著來路回去。
夏天已經快到來了,天氣暖和,春夏之交時節,天空雲淡風輕。
他將自己的領口開了一顆扣子,又把袖子解開,挽起袖子。藍寶石鑲碎鑽的袖扣,被他隨意地丟在置物盒內。
就在他收回手時,忽然覺得手臂上一點涼涼癢癢的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貼著肌膚正在滑落下來。
他低頭一看,從自己的袖子中,滑出了一顆小珍珠。
那顆小珠子順著他的手腕,一直滑下,眼看要掉在車內。他五指合攏,將它握在掌心中。
隻是一顆米粒大的珍珠,在陽光下,有些微淡淡的暈光,朦朦朧朧,十分柔和。他看著,想起她跳上自己車的時候,散落在她身邊的那些珍珠和水鑽。
他低頭一看車內,果然,還有星星點點的幾點亮光,在坐墊上隱約地閃著。
估計,是那個時候,不知怎麼掉到他袖口裏的吧。
他握著那顆珍珠,目光偶爾看見了路邊的公車站的女孩子。
她身在公車站,卻沒有像別人一樣翹首期待公車,反而彎下腰在逗路邊的一隻小狗,手指在空中轉啊轉,那隻小狗就直立起來傻乎乎地繞著她打轉轉,伸著前爪徒勞地在空中撈著她的手。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著,笑容像水晶一樣幹淨澄澈,仿佛可以折射出陽光所有的顏色,全世界都因為她的笑容,而散發出燦爛光芒來。
他的車從她身邊擦過,她和小狗玩著,根本沒注意他。
他本想將那顆珠子丟掉的,但是不知為什麼,他的眼睛一直注視著後視鏡內她越來越遠的身影,隻覺得眼前一點炫目的光暈散開來,讓他幾乎看不清前路。
他遲疑了良久,將那顆珠子丟進了打開的置物盒中。
“林淺夏!”
正在和小狗玩著的女生,忽然聽到別人的叫她。
她回頭看了一眼,是個一臉鬱悶的男人,歲數二十五左右,長得相當帥。
這是她的熟人,長得帥,年紀輕,身材好,最重要的是,家裏很有錢,所以幾乎是個完美的男生——不過在她的眼裏,一點也不可愛。
世界上,估計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老板可愛的。
她直起身,仰望他:“老板大人,你終於找到我啦?”
“有什麼辦法呢,我唯一的員工迷路了,我身為老板,當然要把你找回來——以後也要隨時保持開機讓我定位,知道嗎?”
“不會吧,難道我沒任務的時候也要被你時刻掌握著行蹤嗎?”
帥哥拉開車門,示意她上車:“你可以關機,但是工資減半。”
“放心吧老板,二十四小時開機是我最大的優點!”
帥哥老板無可奈何地笑著:“林淺夏,財迷心竅才是你最大的優點!”
“多謝老板誇獎!”林淺夏一點都不在意,看見車上還有一盒牛肉糖,便拿了一顆剝開,趴在車窗上丟給外麵的小狗吃。
他把她扯回來,關上窗:“係好安全帶!”
她乖乖地係上安全帶,然後打開車載電腦,準備開始瀏覽購物網站。
“你這個不敬業的員工,應該先看我們的網站!”他嗬斥她。
“可是最近好多東西打折的呀……”她一邊嘟囔著,一邊還是開了自己社裏的網頁。
網頁彈出,濃黑的底色上,有彩色流動,組成三個字——琉璃社。
點擊那三個字,便跳出說明。
“琉璃的顏色,變幻無窮,有各種各樣的美麗色彩。天青、煙灰、豔紫、寶藍、碧綠……它的形狀,也能隨你心意,塑造成千變萬化的姿態。
“隻要您需要,琉璃社接受一切委托,我們必將以客戶本人的身份,幫助客戶搞定一切。”
“老板大人……”林淺夏終於忍不住回頭,對著開車的帥哥說,“雖然已經看了很多遍了,但我還是想說,就憑你這幾句話,我要是客人,絕對不會找上這麼神神叨叨的一個地方。”
“你看,這就是階級區別。”老板鄙視地說,“會找我們的那些人,肯定是無聊的人,無聊的人最喜歡這麼神神叨叨的話,你知道不?”
“我是不知道,不過要說無聊,天底下除老板你之外,還有第二個人嗎?”林淺夏雙手一攤,“衛沉陸,黑道上赫赫有名的衛家第五代長孫,居然因為看多了漫畫,所以異想天開地開辦了這個什麼琉璃社,無執照、無營業場所、無工作人員——除了你我之外。我怎麼就加入了這麼一個三無非法公司……”
說著,她幹脆利落地在電腦裏輸入管理賬號,登陸,查看今天的委托。
“看吧,今天又沒有留言、沒有委托。”
“林淺夏,我們做的是高端服務,怎麼可能會天天有委托?”衛沉陸開著車,瞟了她一眼,“而且,我看你在我這個三無非法公司做得也很開心的樣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