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沉陸微微皺眉,瞄了他一眼。
“我,我是四爺身邊的阿健啊!我曾經和四爺在意大利見過你一麵的!”
淺夏抱著程希宣,將自己的臉貼在他的胸口。
而衛沉陸,則有點尷尬:“哦……是你啊。”
就這麼一來,好像局勢微妙起來了——畢竟,一直追殺他們的人,居然有可能會變成熟人的熟人。
淺夏低頭看著程希宣,輕聲說:“終於可以知道,追殺你們的是什麼人了。”
可是程希宣已經重度昏迷,根本不可能有反應。
她懷中的容顏,和初見時一樣,依然是漂亮得令人覺得目炫的五官,但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色已經異樣蒼白。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撕開他的襯衣,將他胸前的傷口按壓綁好,又脫下自己的外套,包裹住他。
至少,還有一點點熱氣,還有一點點心跳。
衛沉陸看了她一眼,垂下手中的槍走過來看了看,見程希宣還有微弱呼吸,便幫她打了急救電話,然後才轉頭對那群人說:“走吧,我也和四爺多年未見了,但願現在忽然和他見麵,不會給他造成麻煩。”
她站在巷子中,看著他和那群人一起離開,她不由自主地在背後叫了他一聲:“老板……”
他頭也不回,隻是隨意地一揮手,說:“沒辦法啦,我也懶得再東躲西藏了,和四爺見個麵也行。你先把程希宣帶去醫院搶救看。”
淺夏現在還是方未艾的裝扮,所以那些人結結巴巴地問:“衛少爺……你和方未艾……”
“完全沒關係,我不認識方未艾。”他一口咬定,“先別動他們,一切等我了解了再說。”
那群人半信半疑,他們正在追殺的人和衛沉陸似乎關係不一般,讓他們覺得事態十分嚴重。
救護車已經到來,他們再不閃人,就會被看見了。所以一群人和衛沉陸腳步不停,一下子就出了巷子。
巷子口一晃眼,他就看見了另一個熟人。
他老爸的得力幹將,他曾經見過好幾麵的一個男人,似乎是叫史密斯,外號鉚釘,意思是盯上什麼人就丟不了。
史密斯一看見他,頓時“啊”了一聲:“少主!您……您終於出現了!”
“嘖,別在這種地方叫這麼傻的稱呼。”他說著,打開車門,上了副駕駛座,坐在鉚釘的身邊。
原來他父親的親信,都到這邊來了。衛沉陸在心裏暗暗罵了一聲,難道說,程希宣惹上的意大利幫會,就是他的老爸?
難怪在歐洲,他去跟蹤他父親的手下時,會遇到林淺夏和程希宣。
這麼說的話,可有點麻煩了——
因為,他唯一的員工林淺夏,如果因此卷入了這場恩怨,對他可真的不是個好消息。
“你在盯梢程希宣?”
“是,老大說,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也要以血洗血。”
“程希宣這種人,能和我們幫裏有什麼血仇?”他漫不經心地問。
史密斯一邊開車去追前麵程希宣的車,一邊壓低聲音說:“和二少爺有關。”
“咦?是嗎?”雖然和那個父親情婦生的弟弟完全屬於陌生人,但出於禮貌,衛沉陸還是表現了一下驚訝。
“是的,今年春天,在瑞士滑雪的時候。”
“怎麼了?”滑雪,衛沉陸覺得自己最討厭滑雪了。
“二少他……在滑雪的時候看到一個長得挺漂亮的女孩,就過去想上手,那個女孩子都已經被掐暈拖進屋子了,誰知被後麵有個偶爾經過的滑雪者看見了,對方掄起滑雪板給他來了幾下,二少就活生生被打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衛沉陸冷笑,“下手還真是太輕了,他要是直接打死就好了,這種人渣!”
史密斯愣了一下,趕緊說:“是是,二少是不對……可是他畢竟是老大的兒子啊,所以老大下了追殺令,無論天涯海角,也要將那個凶手抓到,替二少報仇。”
“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欣賞程希宣了。”衛沉陸抱臂看著前麵的車,說。
史密斯詫異地問:“這事和程希宣……有什麼關係?”
“難道不是程希宣見義勇為嗎?”
“不……不是,當時救了那個女孩子的,是個女人。”
衛沉陸愕然轉頭看他。
“是程希宣的未婚妻,方未艾。”
“手術中”的燈,一直亮著,遲遲未滅。
淺夏坐在走廊中等待著,大腦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太陽穴青筋跳得厲害。
白色的走廊,白色的燈,安安靜靜匆匆走過的人,讓空氣都變得蒼白。
未艾過來時,在走廊盡頭看了她很久,終於示意護士把輪椅推過來,停在她的旁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聲說:“放心吧,他一定沒事的。”
淺夏回頭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
“傷口縫好了,膝蓋骨碎了,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她說。
淺夏點點頭,低聲說:“沒事就好。”
她的聲音,讓自己都嚇了一跳。嘶啞低喑,滿是絕望。
未艾示意護士倒了一杯水給她,淺夏捧在手中,慢慢地喝著。
“其實我,真的有點不甘心。”未艾將頭靠在椅背上,輕輕地說,“我遇見希宣比你早,我和他經曆過的日子比你長,可是,卻是你,得到了他。”
淺夏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水杯,沒說話。
“我知道,如果這次不是你,而是我有危險,希宣也一定會為了救我,而不惜自己的生命……可那是因為,我在他心裏,是親生妹妹一樣的存在。”她轉頭看著淺夏,眼中滿是淚水,“而你,他為你不顧一切,卻是因為,你是他愛的人。”
淺夏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默然無聲。
“他向我坦白,跟我說,他已經愛上了你,再也不能守護我了……那個時候,我真絕望,我依賴了這麼多年的人,就要被人搶走了……所以我好恨你,我明知道自己應該躲在聖安哈塔避風頭,可我還是沒辦法控製自己,即使死也無所謂,我真的想看看,到底,能從我手上搶走希宣的人,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她說著,眼淚撲簌簌地順著她玉白的臉頰滑落下來,“可是卻沒想到,會害得他這樣。”
“不關你的事,過錯不在於你。”淺夏低聲說。
“不,是我的錯。”她說著,因為情緒激動,崩潰得泣不成聲,“若我早點發現,原來我早已經喜歡他……若我不那麼任性,我和他早就已經幸福在一起,我不會和父母吵架後,獨身去瑞士惹下禍端……我不會害得他現在這樣……你也不可能搶走屬於我的希宣……”
她失控的聲音,驚動了旁邊的護士:“小姐,請控製一下情緒,太傷心了可不好。”
可她太過悲慟,抽泣著,就是無法停下來。
淺夏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放心吧,他會安然無恙的。”
“就算安然無恙,他也已經屬於你了。”她說著,用絕望的眼神盯著她,“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麼久的時間,他都沒有愛上我,那麼這輩子,我都得不到他了……我永遠也沒辦法,從你的手中把他搶回來了。”
“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我早和你說過,我們是路人……他傷害過我,我也傷害過他,我們現在是這樣的局麵,恐怕都回不去了。”
方未艾搖頭:“你們明明相愛,能說成為路人,就真的成了路人嗎?林淺夏,就算你演技這麼出色,騙過了別人,騙過了我,甚至騙過了希宣,可是,你能騙過自己嗎?”
她怔怔地呆在那裏,說不出話。
“你能讓自己相信,你和希宣隻是路人甲了,於是,你就真的能把他當成路人甲嗎?即使你改變了容貌,改變了身份,改變了個性和舉止,你們卻依然在人群中相逢,他依然能在萬千人之眾,一眼就看到你,難道你覺得你們,真的能成為路人嗎?”
淺夏咬住下唇,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虛弱,微顫。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還有我也是,都不要再欺騙自己了,人生的一切,該來則來,就算逃避,又能逃到哪裏去?”她自言自語一般,喃喃地說著,又將自己的臉,埋在疼痛的膝上,深深地呼吸著。
等到,眼淚被膝上的毯子吸幹,她才抬起頭,紅腫著雙眼,卻對著淺夏,勉強地露出一個微笑,“但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是很容易喜歡別人的。我以前的男友,都曾經在一瞬間,讓我感動得想和他們立即步入結婚禮堂。所以我想,即使希宣被你搶走了,也沒什麼大不了。也許更適合我的,在下一個路口,就出現了。”
雖然肆意哭過了,紅著眼,但她依然是方家王朝的公主,驕傲而奪目,鑽石一樣,堅強美麗。
“這是我的報應吧,總是喊著不喜歡,不愛,所以,就真的沒能愛下去,真的沒能得到他。”她笑著,低聲說,“我想,等下一次愛情來臨的時候,我一定要緊緊抓住……免得,再有一個像你這樣幸運的女孩子,搶走了我喜歡的東西,那下一次打擊,我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了!”
看著她臉上難看的笑容,淺夏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出來,她伸手抱了一下未艾的肩,低聲說:“好好地,養自己的傷吧。”
她們坐在一起,看著手術室的燈光熄滅,奮戰了好幾個小時的醫生出來,表示手術成功,基本脫離危險。
“隻是還要在ICU監護一段時間,他現在各項功能指標都很低,隨時有危險。”
淺夏隔著玻璃,看了看裏麵的程希宣。
他依然昏迷著,氧氣管和儀器密密層層,遮住了他的大半臉,她隻看見他蒼白的半邊麵頰,一點血色都沒有。
她的氣息,嗬在冰涼的玻璃上,一層薄薄的白霧,然後緩慢退散。
霧氣阻礙了她看程希宣,所以她舉起手背,慢慢地把他們之間的隔閡擦掉。
就像,把過往的一切都呼出來,然後,親手抹掉一樣。
還有什麼呢,即使他再這麼傷害過她,即使他曾經親口說出那麼殘忍的話,可他如今,願意為了她,連生命都拋棄,還要怎麼樣。
她眼中,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但她沒有去管,隻是固執地,一下一下地擦著麵前的玻璃,想讓自己,把他看得更清楚一點。
她凝視著他,喃喃地低聲叫他,程希宣,程希宣……
所有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真的能擦掉嗎?
永遠不曾忘記自己傷痕的林淺夏,真的能忘記自己想要忘記的東西嗎?
農曆新年到了,即使是病人,也受到了特殊待遇。
已經轉到家裏的程希宣,因為今天陽光很好,所以淺夏給他穿上厚厚的衣服,裹上毯子,推他到陽台上曬太陽。
護士在準備待會兒的檢查,叮囑她各項注意事宜,淺夏一邊點頭,一邊記著。
程希宣坐在椅上,說:“放心吧,她是專業護理人員。”
護士疑惑地問:“你是專業護理的?”
“對啊,華南醫科大學護理專業的宋青青小姐。”他微笑著,低聲說。
淺夏白了他一眼,仔細幫他攏好毯子,推著他出去。
陽台外,有幾株高大的臘梅,開出了金黃燦爛的花朵,在幹枯的樹枝上,嬌豔的花上壓著白雪,枝條垂垂。
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身上暖融融的。淺夏坐在程希宣的身邊,看著外麵的花和雪,因為多日來缺少睡眠,所以有點昏昏欲睡。
就在半寐半醒之間,她忽然覺得臉頰上癢癢的,似乎有發絲輕輕掠過。
她微睜開眼,看了看,原來是程希宣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他用那麼溫柔的眼睛凝視著她,手指尖就好像在撫摸一朵初開的花一樣輕柔。
淺夏的心,也跟著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陽光這麼溫柔,時光緩慢地走著,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即使有那麼多煩囂的事情,似乎也消失了,世界這麼美好。
她伸出手,輕輕地覆在他的手背上,低聲叫他:“希宣……”
程希宣握住她的手,微微而笑。
她直起身子,揉揉眼睛,低聲說:“今天是除夕呢,我們先回去吧,等一下,我要回福利院去過年了。”
他牽著她的手,低聲問:“不能留在這裏嗎?”
她輕輕搖頭,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他有點沮喪,又說:“有些事,我也需要向你坦白了,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
“有什麼需要坦白呢?不就是未艾惹了麻煩,你需要一個人來做她的替身,所以雇了我過來幫她承擔嗎?”她淡淡地說。
程希宣歎了一口氣:“對,我曾經在信上,對你說過。”
“信?”她有點詫異,然後才恍然想起,那封信。
在她回到家中之後,他曾經給她寫過的一封信。後來,被她撕碎了,衝進了下水道。
“那個時候你換了號碼,我查到了你的地址,也沒有勇氣去見你,隻能給你寫了信。”他有點無奈地轉頭看她,低聲說,“但是你,沒有理會。”
淺夏望著外麵的臘梅,低低地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那封信,我沒有看,撕掉了。”
他笑了笑,說:“嗯,要是我,我也不看。”
她轉頭看著他,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像是要將自己一直來埋藏在心裏的那些鬱結,也一起從自己的胸中擠壓出去:“不過,我又不是傻瓜,難道我看不出來,所有的傷害,基本都是針對未艾的?有時波及你,也隻是因為他們想要從你身上挖出未艾的下落。什麼不想結婚,想要我破壞你們之間婚事的話,全都是表麵的敷衍。而且你也不需要對我解釋,因為我們隻接受委托,並沒有多大興趣追究你的原因。”
程希宣聽著她的話,默然握著她的手。
“其實一開始,我就應該看出來,你怎麼可能不愛方未艾。”
“我是愛她。”他終於打斷她的話,“但和我愛你的不一樣。”
淺夏抬眼看著麵前的花,沒說話。
“在我孤獨的少年時代,她就像一簇火焰,讓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是存在著美好的人生的,所以我也一直希望,能好好地嗬護她,永遠讓她幸福下去。”他斟酌著語句,慢慢說出自己心裏最真實的想法,“就像是對自己至親一樣,因為我不幸福,所以希望她能過得很好,很幸福。”
“可你不一樣,你讓我覺得,我也可以擁有幸福的可能,我的人生,不一定隻有這樣的死水一潭,我能夠擁有一切美好的東西——因為,你出現了,所以我的人生,開始熠熠生輝。”
淺夏默然注視著他,良久,低聲問:“你喜歡我?”
他毫不猶豫,點頭,用一雙深深暗暗的眼睛,凝視著她。
“喜歡我的長相嗎?其實你根本沒見過幾次我本來的麵目吧!”
“你長什麼樣,對我而言並無關係,反正無論你變成什麼樣,我都能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認出你,不是麼?”
淺夏別開臉,低聲說:“你根本不了解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有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生活、我需要的是什麼,我們這樣兩個世界的人,怎麼能在一起?”
“這些都不重要,全都是可以忽視的東西,不是嗎?就像我失明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是誰,我看不見你,可是我還是愛著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你是對我多麼重要的人。”他凝視著她,低聲輕喚,“淺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