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離離接到了趕製出來的校服,雖然不是很喜歡黑色的校服,但想到自己明天不用穿著那麼誇張的粉紅泡泡裙上學,離離總算鬆了一口氣。
她抱著校服,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一進門,她就看見了令人震驚的一幕——嘉南正坐在窗台上,伸手捏著那條鬥魚的尾巴,倒拎起來看。
離離頓時大叫一聲,撲過去把自己的雙手捧在那條正在死命掙紮的魚身下:“會死的……尾巴斷了就糟了……”
“怎麼會斷掉?隻是看看而已嘛……你看你看,它不是很活潑嗎?”
“這個叫活潑嗎?”離離看著那條掙紮得快要斷氣的魚,趕緊捧起那條魚,慌張地放回魚缸裏去。
那條可憐的魚已經開始翻白肚皮了,尾巴也有點不聽使喚了。
離離正擔心地在看著,嘉南又伸手戳戳那條魚的肚皮,笑著說:“它好像跟你一樣,一肚子氣啊。”
離離氣恨地轉頭,狠狠地盯著他。
他若無其事地說:“要是死了,明天我買一條還給你就是了。”
“這條魚……可是這條魚……”離離打掉他還在戳魚肚子的手,說不出話來。
嘉南人小鬼大,笑眯眯地問:“不會是你喜歡的人送給你的吧?”他說到這裏,忽然回頭問剛剛進來的人:“蔚清寧,難道這是你送給她的?”
“誰會給別人送這種東西?”蔚清寧看看那條魚,說,“傷得不輕,連脊椎骨都斷了,以後下手別這麼沒輕沒重的。”
他伸手在鬥魚的頭上點了一下,一點金光瞬間透入它全身,藍色的魚身頓時被體內的金光照亮,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淡藍色影子。
不過,也隻是刹那而已,很快這條魚就恢複了深藍的顏色,它翻過身來,仿佛它自己也不敢置信一樣,甩了甩尾巴,然後興高采烈地拖著薄紗一樣的尾巴在魚缸中遊來遊去,恢複如常了。
離離這才露出笑容,她的手指在玻璃魚缸上輕輕地敲著,看著這條笨笨的魚撞在玻璃上親近她的指頭,開心地抬頭看蔚清寧:“你看你看,它活過來了!”
“嗯。”他淡淡地應著,看著她歡喜的樣子,忽然問,“是真的嗎?”
離離“啊?”了一聲,不知他指的是什麼。
“我是說……”他指指那條魚,問,“你以前,真的有喜歡的人嗎?這是你喜歡的人送的?”
以前,有喜歡的人嗎?
在大雨中,捧著那條豔藍色鬥魚的那一雙手,滴落粉紅色的水珠,他手上的鮮血溶化在雨水中,本來是殘酷的殺戮,那一刹那卻成了那麼溫柔的顏色……
如果她不是魔族,如果他不是神族,如果他們一直隻是擦肩而過從此再也沒有關係的人,那該多好。
就像,她現在深深地羨慕起熒熒來,她多想自己也是那樣無知,跟著一群女生跑來跑去,隻要看到那個人的麵容,就覺得整個世界美好無比……
然而,她隻能看著那條鬥魚,說不出話。
蔚清寧看見她這樣,微微皺眉,說:“忘掉他。”
離離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你和那些普通人,已經永遠沒有關係了,和以前的生活,也永遠沒有關係,你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以前的一切都忘掉。”
離離的眼淚忽然湧了上來。她抬起手肘,擋住自己的臉,讓衣服把自己的眼淚吸幹,低聲說:“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
他看了她良久,低聲問:“真的嗎?”
他冷淡的聲音,讓離離忽然覺得難過極了,她丟下衣服,轉身跑了出去。
蔚清寧微微皺眉,在她身後問她:“你去哪裏?”
離離已經奔了出去,穿過荷花開遍的小橋,衝出了櫻花和海棠的樹林,奪門而出。
蔚清寧明明是可以追上來的,但可能是他心情不好,他居然沒有阻止她。
離離走走停停,沿著人來人往的街道,一個人朝著家的方向,茫然地走著。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無力了,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了一會兒,然後覺得自己的臉頰上冰冰的。
她抬手摸了一下,發現原來是眼淚。不知為什麼,摸著自己臉上濕漉漉的淚水,她忽然歇斯底裏地哭了出來。
好像,要把她壓抑了這麼久的所有難過、所有她不敢麵對的東西、所有恐懼與悲哀,都統統哭出來一樣。
一直哭到頭痛得不行,她才站起來,繼續往前走。
她沿著街道茫然地走著,一直到夕陽西沉的時候,一抬頭才發現,她正站在她家的樓下。
她看著自己家的陽台,爸爸媽媽可能還沒下班,被子正曬在上麵,今晚收進來,睡在上麵肯定有一股陽光暖暖的香;她的房間窗口,風鈴還掛在緊閉的窗外,隨著風輕輕搖動,那是她每天聽著入睡的聲音。
可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再也不是以前那個普通的女孩子,每天睜開眼就煩惱今天會不會遲到,每天睡覺前煩惱老師的作業布置得太多。
她現在,已經成為魔怪,輕易就能傷人,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無法擺脫。
她蹲在自己家樓下的草坪上,歇斯底裏地抽泣,可是眼淚已經流不出來了,她想自己一定是脫水了。
她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有人在她麵前蹲下,輕輕地握住她的手,輕聲說:“離離,回去吧……”
聲音柔和清涼,是蔚清寧。
她哭得頭痛欲裂,站都站不起來了。
眼淚讓眼前所見全都變成模糊,一片茫然。她被他牽著手,在他的身後走著,眼前什麼也看不見。
小區外麵,是一條小河,春末的夕陽被頭頂的香樟樹擋住,而腳下的河水卻將陽光折射到她們身上,世界迷離,一片模糊。
“喂,蔚清寧……回去之後,我就是魔族的一員,我要……和神族的人為敵,我要去殺人,或者被殺,是嗎?”離離低低地問,她覺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撕開了一樣,痛徹心扉,無法呼吸。
“你不會被人殺的,我說過。”蔚清寧看著她臉上的悲慟絕望,歎了一口氣,伸指輕輕幫她拭去眼淚。
他凝視著她,低聲說:“離離,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如果無法逃避,那就隻能接受。”
離離抬頭看著他,逆光中,她又是含著眼淚,他的臉看來模糊不清,隻有一雙晶瑩璀璨的眼睛,清清楚楚地印進她的腦海中。
她本來已經止住的眼淚,差點又流出來。
“喂,蔚清寧,我真不想離開我的家……”
蔚清寧牽住她的手,輕聲說:“可是離離,你會給他們帶來災難,如果你真的想要保護他們,那就離開他們,把他們忘記掉。”
她的眼淚,一滴滴落在蔚清寧牽著她的手上。
但他沒有放開她的手,也沒有放緩腳步。
她被他牽著手,一步一步地離自己的家越來越遠。
離那風鈴聲,離那陽光味道的被子,越來越遠。
恍恍惚惚,四月的綠蔭之下,世界迷離。
她在這一刹那間,忽然明白,自己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離離姐早。”
第二天一早,在花樹掩映的餐廳裏,嘉南向她打招呼,無精打采:“我昨晚做了個噩夢。”
離離腫著眼睛,低頭喝著牛奶:“怎麼了,夢見考試不及格又上補習班了?”
“不是,我夢見你和柯以律戀愛了,然後你被全校女生分屍了。”嘉南一邊往麵包上塗果醬一邊說。
離離嘴裏的牛奶頓時噴了出來:“不……不會吧?”
“你要小心哦,雖然我是外校的小學生但我也聽說過,喜歡神族那個柯以律的女生很多,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要小心防備,不然可能有生命危險。”
“撲”的一聲,離離的第二口牛奶又噴了出來。
蔚清寧遞了一張餐巾給她,有點委屈地問嘉南:“那我呢?為什麼你會夢見柯以律和離離?”
“因為昨天我看見他們一起坐在樹上,似乎還挺愉快的……”
離離立即舉起右手發誓:“我和他沒關係!我隻是因為跑步太慢所以被老師趕到操場上去……剛好就遇見他了!”
蔚清寧不置可否,抬頭看著窗外璀璨的春日花朵。
“還有啊,我還夢見了山鬼姐姐……”嘉南說著,聲音低下來了,“我還問她那張畫是怎麼回事呢?”
“她怎麼說?”離離趕緊問。
“她什麼也沒說,隻是對我笑笑,轉身就走了……我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結果……手裏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蔚清寧摸摸他的頭,說:“別難過了……對了,昨天嘉希給我傳了幾張照片,你要看嗎?在那邊書房的電腦裏。”
“要!”他咬著麵包就跑過去了。
蔚清寧幫離離把麵包上塗滿果醬,遞給她,說:“小孩子真麻煩啊……”
話音未落,走廊裏已經傳來嘉南的吼聲:“我要去燒烤!”
被他的聲音一震,離離手中的麵包頓時掉落在桌上。
“我要去瀑布!”他衝進來,繼續大叫。
“為什麼要去燒烤?”離離問。
蔚清寧則問:“你沒見過瀑布嗎?”
“嘉希居然在尼加拉瓜瀑布旁邊燒烤!我……的人生就這麼悲慘!我也要去瀑布下燒烤!”
蔚清寧自言自語:“尼加拉瓜瀑布旁邊可以燒烤嗎?”
離離終於想到一個重要問題:“嘉希是誰?”
“是我表哥。”嘉南鬱悶地說,“也是我最大的敵人!”
蔚清寧在旁邊慢悠悠地說:“嘉希是楊戩,他比嘉南可愛比嘉南乖巧比嘉南成績好,所以……”
離離頓時恍然大悟——楊戩和哪吒,這一對簡直不是冤家都不行嘛!
“才沒有!”嘉南一口咬定,“我隻是看不慣他那種趾高氣揚的炫耀勁兒!我明天就要去瀑布下燒烤!”
“好吧好吧。”蔚清寧無奈地說:“你先好好吃完早飯,周末我帶你去七溪燒烤,好不好?”
“好!”他這才興高采烈起來。
上學的時候,離離托著下巴看著車窗外流逝的風景,一直沉默。
蔚清寧轉頭看她,問:“在想什麼?”
“我在想那張畫。”她茫然地轉頭看他,“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他點點頭,說:“但奇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先別擔心,我幫你查一下。”
她應了一聲,然後沉默了良久,又轉頭看他。
在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麵前,他少年華美沉靜的麵容,奢侈地在她麵前綻放。好像,世間萬物都在變化,而隻有他,永遠安安靜靜地在她身邊一樣。
不知道是什麼心情驅使著,她忽然問:“蔚清寧……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詫異地轉頭看她,問:“什麼?”
“你……是軒轅派來,監視……監護我的嗎?”
蔚清寧笑了,說:“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軒轅的意見,他的意見也和我無關。”
離離低聲說:“但是……但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似乎,很不喜歡我。”
他怔了一下,然後又慢慢地笑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低聲說:“對啊,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確實很驚訝,又很緊張……因為我,當時正在遭受攻擊,所以一瞬間分不清你是神族還是魔族。”
“是……是嗎?”她低聲應著。
不相信。
那個時候,他臉上那種複雜的神情,絕對不是那樣的原因。
而且,他看見柯以律的時候,那麼輕鬆自在,怎麼可能是因為她這樣微不足道的對手而緊張。
但,她知道自己接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了,所以也就不再追問。
反正,她現在的人生已經一片混亂,所有的狀況,都不是她自己能把握的,那就隻能,一直走下去。
吸取了昨天上課的慘痛教訓的離離,在上課之前,把手機拿出來關掉。
就在關機之前,她手機一震,熒熒剛好來電了。
她對著關掉的機子愣了三秒鍾,又趕緊手忙腳亂地開機,給她撥回去。
“熒熒,我們……快要上課了……”她蹲在角落裏悄悄地說。
熒熒的怒吼聲從那邊傳來:“你先說清楚,你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突然轉學去了A學園?昨天早上我看你沒來上課,打電話問了你爸爸媽媽才知道!結果打過去你就掐掉了一直都不回電!”
“這個……我知道我錯了,我以後再跟你解釋……”最近疲於奔命、根本就完全和現實脫節的她,握自己的手機,弱弱地對熒熒賠罪。
可是,她的人生充滿了無法解釋的東西,她真不知道怎麼對熒熒解釋。
“別跟我解釋了,”熒熒氣急敗壞:“今天四點之前,你趕緊跑掉!”
“什麼事這麼嚴重?我們四點半才下課呢。”離離小心翼翼地問。
“柯以律粉絲團和蔚清寧粉絲團,下午下課後要在校門口埋伏呢,你還是早點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