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1 / 3)

幹淨古舊的街道兩旁,是靜立在白色積雪中的大棵香樟樹,常綠的樹葉在白雪之下,鬱鬱蔥蔥,掩映著雕花的鐵門。

靜園16號,安安靜靜,生機勃勃。

離離站在門口,看著那鐵門,深吸了一口氣。

等待她的是什麼,她完全不知道。

那個十六歲的少年,神族不能長大的族長,會像上次一樣,放過她嗎?

傳說中的伏羲,真的在等待她嗎?

她走進這裏之後,還能出來嗎?

不過,也隻是一瞬間的猶豫而已。

她抬起手,去推那扇門,緊鎖著的門,紋絲不動。

她毫不遲疑,辟異劍從掌心透出,向著門鎖劈去。

無聲無息,破開的門被她一把推開。

然而裏麵,卻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沒有庭院,沒有房屋,更沒有積雪。

她站立的地方,是大片荒涼的平原,長風迥回,悠長地刮過這個世界,回聲隱隱。

正在她看著麵前的一切怔愣時,身後有聲音響起:“喂,那個小妖魔,你擅闖神族之地,是要幹什麼?”

離離驀然轉頭,卻隻覺得眼前一黑,麵前是一個身材極其高大的人,似乎所有的光線都被他擋住了。

她站在他的陰影中,仰頭看他,大聲說:“我是來找你們的族長盤古的,請你帶我去見他。”

“嗬嗬,族長是你想見就見的嗎?”他冷笑著,揮手向她拍去,她下意識地想要躲避,誰知那手掌還沒接近,她的身體卻早已被他帶起的遽風卷起,就像一隻小蟲子一樣,重重地摔倒在兩米開外。

“好像你什麼都不會啊,你這麼弱的魔族,是怎麼活下來的?”他走近她,好奇地蹲下來看,伸手想要戳戳她的頭。

離離一抬手,正在猶豫要不要防衛時,卻有人從空中躍下來,大聲說:“刑天,你不要命了?快跑快跑!”

來的是個熟人,一邊喊著“快跑”,一邊笑嘻嘻地伸手拉起她,說:“離離,你居然真的來了?啊,刑天你這個不懂憐香惜玉的家夥,人家是個這麼嬌弱的女孩子,你居然一巴掌就把她拍到地上去了,別說摔到骨頭撞到關節,要是磕青了或者破了皮留下疤痕怎麼辦?以後穿裙子就不好看了!”

刑天不滿地念叨:“我怕過誰啊,叫我快跑?”

離離則無語地站起來:“楚沁承……”

這個話嘮,永遠改不了他的本性。

“不好意思啊,沒有鑰匙擅闖族長居所的話,都會被送到這裏給刑天收拾的,不過族長因為覺得你是熟人,所以還是決定先和你打聲招呼。”

蔚清寧不是說這裏是伏羲的居處嗎?為什麼卻是盤古住的地方?

還沒等她問出口,楚沁承已經說:“伏羲在哪裏,隻有族長知道,所以蔚清寧讓你來這裏也沒錯。”

離離愕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心思。

刑天是個老實憨厚的人,看見她震驚的樣子,便蹲在她麵前說:“因為啊,小魔女你不知道吧?這個地方叫通明之境,你所有的心思,我們會在第一時間感覺到的,這樣的話,你到底是善意還是惡意,我們就能在第一時間知道了。”

“所以,還是回去吧,雖然你很強悍,但是在這個地方,你所有行動都能被我們事先預料到,你是沒有贏過我們的機會的呀。”

離離低聲,卻堅定地說:“可我一定要去找伏羲。”

楚沁承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說:“別開玩笑了離離,看在我們也有那麼一點點交情的份上,我給你指條明路吧。你呢,現在立刻從這裏離開,然後回去找蔚清寧,跟他認個錯,對他說我決定喜歡你了,我相信蔚清寧一定會緊緊抱住你,忘記你們以前所有的不愉快的。你說說看,找到了他這樣的人,你這輩子是不是完美無缺了?你一定要去刺殺伏羲幹嘛?”

離離默然地抬頭看他,輕聲說:“楚沁承,連蔚清寧都攔不住我,你覺得你可以阻止我嗎?”

楚沁承一臉沒辦法的表情,轉頭看刑天。

刑天有點鬱悶:“和這麼個小女孩幹架,根本不是我的風格啊……”一邊說著,一邊隨意伸手去抓離離,離離此時也管不了什麼,抬手間辟異劍揮出,通明之境似乎受不了這麼強大的力量,頓時劇烈震蕩。

刑天立刻連退數步,即使已經事先知道了她的攻勢,他也依然很狼狽地才險險地退避過去,姿勢很難看地勉強站定之後,他驚覺地轉頭看楚沁承,問:“喂,她是誰?”

“聽說是女媧啊。”楚沁承慢悠悠地說。

刑天頓時嘴角抽搐:“哈……有沒搞錯?”

離離手中握著辟異劍,站在他們麵前,靜靜地看著他們。

刑天有點猶豫地回頭看楚沁承:“我們……”

“不好意思啊,離離。”楚沁承笑眯眯地脫掉自己的外套,很瀟灑地往旁邊一丟,“我聽說你的身體不怎麼樣,跑個八百米就會暈倒。以前我們曾經覺得車輪戰有點太卑鄙了,不過現在想來想去,要擊敗你,也隻有這個辦法了,那麼……就對不起了。”

刑天也很認真地跟在他的身後,說:“對不起!”

話音未落,身後影影綽綽的身影出現,將他們圍在中間,一副看好戲的樣子。這其中,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但毫無疑問全都是神族的人,如今她一個人打上門來,自然,全都是她的敵人。

離離深吸了一口氣,手中辟異劍的劍光倏忽間自上而下一暗,在旁邊人看來,那光芒似乎是突然鑽進了她的體內,被她吸進了身體血脈之中。

她靜靜地站在那裏,但誰都知道,她身上的劍光,一觸即發,隻需要一點動靜,她的力量發動,便是天上天下,眾神退避。

所有人都不敢動彈,隻有刑天先撲了上去。

隻需一縷風聲,青藍色的光芒立即斜劈而出,向著刑天劃去。劍身還未碰上刑天的身體,他立即便知道了她的攻擊方向,龐大身影立即消失。

離離站在原地不動,側耳傾聽。

在一片靜默中,忽然如閃電般,一隻手抓向她的後背,瞬間消失又瞬間出現的刑天,攻向她的後麵。

但他卻不知道離離的辟異劍根本不需要心念,即使瞬移也避不開。在他以為她不可能覺察的時刻,驟然閃現的劍光突然像水銀瀉地,光芒大熾,周圍所有的人隻覺得眼睛刺痛,眼前一切在強光中失去了影跡。

而近在咫尺的刑天,卻隻覺得無數銀白色的劍光如同有形之物,向他撲來。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被劍光刺入,頓時化成透明一片。

就在他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迸出彩色熒光,即將散落時,有人在他的頭頂一拍,光華籠罩住他全身,他明亮晶瑩的身軀立即在瞬間縮為一點,被那人握在掌心。

辟異劍的劍光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四下逃逸,流逝成一根根光線,就像煙花打散,無法收拾。

站立在離離的麵前,將刑天的靈力在最後一刻收去的人,正是盤古。

離離不假思索,撲上去將自己掌心的辟異劍抵在他的胸前,追問:“伏羲在哪裏?”

他淡淡地看著她,也不理會心口的利刃之光,低聲說:“吳離離,我早就跟你說過,你所有的一切努力,隻會讓事情走向最壞的結局。”

這句話,在以前她試圖挽留柯以律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對她說過。

離離怔了一下,隻覺得心口猛然湧起巨大的恐懼。

通明之境猛然震蕩起來,她的腳下,一片晃動,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顫抖搖擺。

因為族長被她控製,神族的人再也管不上顧忌她的辟異劍,紛紛撲上來阻攔。

站在他麵前的盤古,如同一片雪花,被風吹送著,退往後麵。

看起來,是慢得可疑的速度,可她的辟異劍,卻根本無法控製住他,劍光閃出的速度,還趕不上他飄飛的身影。

詭異而不可解釋的事情,真真切切在她麵前呈現。

不過,她也沒去追究了,因為那種突如其來的恐懼,令她全身血液沸騰,腦中一片空白,她也完全沒有了可以思考的能力。

辟異劍在手中光華明亮,她向著天空與大地,向著攻擊她的人群,瘋狂一般,狠狠劈出一劍。

整個空間,完全被她擊破。

一朵雪花從天而降,緩緩飄落在她的臉頰上,如洪爐上的一點冰雪消融,轉眼化成一顆水珠,順著她的肌膚,滑落至下巴,滴在地上的青草葉尖上。

真實的世界呈現出來,靜園16號,滿庭積雪覆蓋在青草之上,小小的青磚房屋,周圍一片安靜。

通明之境,已經被她的力量割裂,荒原和天空瞬間破碎,化為塵埃。

糾纏在她周身,旋轉著卻凝而不散的劍光,如銀白色的緞帶一般,顏色明亮,卻是無人可擋的利器。劍光化出一個個光環,倏地擴大變小,凡是被絞進去的東西,全都粉碎落地,化做滿地光點。

枯草,大樹,房屋,靜園16號,所有一切在瞬間化為烏有,隻剩下她一身光華明亮,撲向站立在麵前的人群,無人可擋。

而妄圖上來阻攔、觸其鋒芒的眾人,還未觸到她的身體,便被她的劍氣所傷,如紅海之水被摩西分開,露出一大片空地。

而彼方,站在那裏,冷冷地看著她的人,就是盤古。

她瘋狂地衝到盤古的麵前,辟異劍光華萬丈,再度抵在盤古的胸前。

“伏羲……在哪裏?”

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樣,失去自己所有重視的一切之後,她瘋狂地猛撲,不計一切,隻為了僅有的一點希望。

盤古靜靜地看著她,那因為過分蒼白而顯得有點晶瑩明透的容顏上,忽然浮起微微一絲笑意來。

跑八百米都會暈倒的離離,在殺敗刑天、破開通明之境、一路突出重圍之後,體力早已耗盡,現在又甩開柯以律,她透支嚴重,因為心跳急劇而眼前發黑,太陽穴的血管,跳得極其劇烈,呼吸之際,胸口痛極。

周圍被她激起的雪花,重新緩緩下落,她站在落雪中,披散著頭發,呼吸急促,疲累至極。

因為氣力衰竭,所以她幾乎連雙手都在發抖。那一縷抵在盤古胸前的利光,耀眼的光華因為顫抖,劍光如同水波一樣,在他微笑的麵容上隱隱流動,說不出的美麗與詭異。

盤古那因為不見天日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上,綻放著溫柔如含露花朵的微笑,輕聲問:“吳離離,你覺得你現在,還有可能鬥得過伏羲嗎?”

離離咬住下唇,一言不發地瞪著他。

“雖然天底下能殺得了他的人,隻有你一個。但你現在的狀態,我可以放心讓你去和他解決恩怨了……”他說著,輕輕抬手,破開空氣,靜園16號的廢墟之上,忽然出現一個空洞。

就在離離還沒來得及掙紮之時,那洞口已經蔓延擴大,將她一下子吞了進去。

吞噬她的明明是黑暗,可猛然落在地上,卻是一片明亮,厚厚的積雪,幾乎要將摔落的她整個人淹沒。

離離艱難地站起來,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安靜得,連她的呼吸都似乎有回音。

眼前是一條積雪皚皚的溪流,周圍是肅殺的樹林,遠處是七條自山間落下的瀑布,在半山腰彙聚在一起,泄入穀中,流成七條小溪。

她這才認出來,這裏是七溪。

在這裏,她遇見了柯以紓,所有一切變化,似乎,都是從這裏開始的。

她深深地呼吸著,讓自己胸口的氣息平靜下來。

不能傷感了。她現在,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一件關係著她人生的走向、關係著她所有重視的人,是否能回到她的身邊的事情。

雖然希望渺茫,雖然她知道,自己的力量,可能並不足以完成這個任務,甚至也許隻是白白地在這裏化為那一片晶瑩的沙塵散落。

然而,有一線希望,總比毫無希望地活下去好。

她順著湖慢慢地走,朝著七條瀑布傾瀉而下的地方,一直走過去。

傾斜的樹木,橫斜的枝條,錯雜地交叉著,積雪沉在樹梢,偶爾微風來的時候,就有一兩片緩緩下落。

七條瀑布,如同銀練一般,高高地懸掛在麵前。旁邊的山峰積了雪,看上去就像消融在了淺色的天空中,所以她站在下麵看時,那些瀑布就像從天而降一樣,自天空中傾瀉下來,日夜不息。

那個人,站在仿佛天上銀河傾落的瀑布前,聽到了她踏雪而來的腳步聲,慢慢回過頭,和她四目相對。

他身後的瀑布,如同細小的楊花飛濺,一片朦朧霧氣。

他是令人迷醉的四月春日,是繁花盛開的暖晴天,是天地初開的離合神光中,凝聚出來的一縷微光。

他看著她,就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對著她微微綻放笑容。

離離站在漫天冰雪中,抬手按住冰涼的心口,低低地叫他:“蔚清寧……”

而他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卻像隔了一整個不停動蕩、恍惚而虛幻的世界。

她聽到他的聲音,輕輕響起:

“我就是伏羲,現在……來殺了我吧。”

七條瀑布彙聚的地方,層層疊疊的水流鋪陳在山巒之間,千年萬年,它永遠像現在一樣,日夜不息地奔流著,永不停歇。

就好像,無論千年萬年,他們的命運軌跡,永遠一樣,不能改變。

他慢慢地走向她,神情平靜,凝視著因為震驚,所以臉色灰白的她。

“從始至終,都是這樣。千萬年之前,在我毀滅了萬千星辰、差一點將這個世界葬送之後,你終於被我困在身邊,無法掙脫……那時,你也曾千方百計要逃離我,恨不得殺了我——就和現在,一模一樣。”

離離仰頭看著他,心口如同被人用刀狠狠地刺了進去,痛得,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到現在滄海桑田,世事變幻,這個世上什麼都不一樣了,隻有你依然不愛我,而我,依然得不到你。因為這是掌控命運的你,親自給我定下的人生。”

“不,你騙我……你明明是東皇太一,你不是伏羲!”離離終於崩潰地吼出來,淚流滿麵,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她心目中,最後一個會站在她身後,會永遠支持著她的人,也背離了她。

此生,她再沒有幸福可能。

“東皇太一,就是伏羲。”他緩緩地說著,輕輕伸手,用自己的手幫她把眼淚擦掉,和以前一樣,溫柔無比,“一個是我在統領眾神時的帝號,一個是我的名字,很多人都不知道而已。”

離離在淚眼朦朧中看著他,淚光模糊了整個世界,也幾乎看不太清楚他了。

七條瀑布飛流直下,水聲轟鳴,讓整個世界恍恍惚惚。

“黃帝和蚩尤大戰的時候,西王母請你去對付蚩尤,那時我們在昆侖神宮之中,隻是隨口一句道別,我們都以為,蚩尤雖然身懷有辟異劍,但也終究不過是魔族的領袖,隻需要一瞬間,你就會回來和我重逢……沒有想到,我和你,竟然就此成了永別。”

千萬年前的事情,在現在說來,他的眼中依然有著巨大的悔恨與悲慟,糾纏了這麼久的遺憾,並沒有因為離離的出現而得到彌補,反而,越加深重。

“你被辟異劍所傷之後,我在你的身邊,坐了整整一夜,看著你的氣息一點一點消失……那時,我害怕極了。”他輕聲說著,仿佛夢囈一樣,“害怕你永遠離開我,形神俱滅,以後,在沒有盡頭的時間裏,我要陷入永遠的孤獨,看著千萬年一次的滄海桑田,毀滅,再重生,再毀滅……而我失去了你,就等於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沒有歡喜哀愁,永遠歸於寂靜,還不如毀滅……

“最後,神農終於想出辦法,對我說,希望不大,但可以試試……於是我用了數千年時間,將辟異劍一點點溶化在你的魂魄之中,然而你還是沒有醒來,一直陷在昏迷中。因為你不是魔族,你沒有辦法掌控辟異劍,隻能始終沉睡……可一千年,兩千年,似乎沒有了盡頭,我實在受不了這麼長久的等待,所以,就算讓你淪落成魔,就算從此我們都萬劫不複,我也沒辦法再等下去了……”

他的聲音,忽然微微顫抖起來,然而他盡力克製自己,把一切過往,和盤托出,向她坦誠。

“所以我抱著你,從碧落天上一起跳下,墜落黃泉之水中,洗淨身上神性,陪你一起入魔,幻想你或許能因此醒來……可是,支撐天地力量的神性,怎麼可能徹底轉成魔性?我們都沒有成功……我變成半神半魔之體,從此之後,神魔雙性在血脈之中廝殺,曼珠沙華纏身,永遠不得解脫,而你……在讓我如同每一滴血都在焚燒的痛苦中,一直昏迷的你,終於睜開眼,看著用了五千年時間、花了不可挽回的代價才終於讓你睜開眼睛的我,隻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