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元宵店前，林山搬了一張椅子，坐在一旁的榕樹下抽煙。路燈的光亮被榕樹遮住一大半，樹葉在地上畫出一道道剪影，依稀可以看到青煙盤旋著消散。
寒風吹得人臉僵硬，林山半眯著眼看遠處漸漸空曠的街道，指尖的香煙燃燒過半，卻沒發覺。
眼前的風景，看了幾十年，依然那麼親切。
那一年，林父將元宵店的鑰匙鄭重其事地交到他手上，“到這一代，林氏元宵就靠你了。”
父親的話，還依稀在耳畔，轉眼卻已經過了22年。那一年，是林山的人生轉折點，接下了林氏元宵的重擔，有了林恩馨，又告別了自己的初戀，還有，和曾經情同手足的陳榮順形同陌路......似乎一下子，幾座大山壓了下來，他猶如被鎮在五指山下的那隻猴子，想逃卻又逃不了。
回憶起來，那一年的故事，不過短短幾句話便能交代清楚，但作為當事人，唯有林山知道，那一年對他的意義如何。
還記得抱著繈褓裏的林恩馨，孩子哭天喊地，自己手足無措，硬著頭皮慢慢學著如何當一個爸爸，從蹣跚學步到咿呀學語，天使般的小孩，給了林山希望，他在林父的幫助下，慢慢學著經營元宵店，林恩馨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懂事，日子一天天向好。
到了不惑之年，林山心裏那點潛藏的惆悵越來越濃。按祖宗家訓，林氏元宵的技法傳男不傳女。隨著自己年紀越來越大，想將技藝傳承下去的念頭越來越濃，但礙於祖宗家訓......
有時他會想，如果林恩馨是個男孩子，就好了。
這些年來，幾乎是林山生活裏唯一會讓他發愁的事了，日子過得不鹹不淡，他以為會在這條街上一直做到他揉不動麵。但還沒等到那一天，這條街卻比他先一步瀕臨崩塌。
大型遊樂場？林山想像不出那些喜歡新鮮、刺激的年輕人會願意來吃一碗口味清淡的元宵，伴隨著遊樂場來的，是冰爽的可樂和香噴噴的漢堡、披薩，以及一切和洋氣有關的食物，哪還有元宵的立足之地？
根基不再，所謂傳承，也就失去了意義。
聽說要建大型遊樂場的，是一家大財團，實力雄厚。電視裏，報紙上，有多少老街區倒在了金錢的攻勢之下，林山懶得再去細數。
時代的浪潮席卷而來，沒有人甘心守著一片舊瓦。
“爸，我收拾差不多了，咱們回家吧。”林恩馨將卷簾門拉下，鎖好，來到林山身旁。
“哦，椅子還沒放進去。”林山從雪片般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沒事，我跟隔壁店的小妹說了，椅子先放她店裏，明天開店了再拿回來。”林恩馨說完就拎著椅子跑過去，又很快跑了回來，脖子蜷縮在棉衣裏，“走吧，爸，好冷。”
“嗯。”林山將香煙丟進垃圾桶，跟著林恩馨一起離開。
夜越深，行人步伐匆匆，兩旁的店鋪早已少人光顧。林恩馨縮著頭頂風走，因為怕嗓子進風，一直沒說話。突然，她感覺脖子上一暖，發現一條深色圍巾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淡淡的香煙味道撲麵而來。
林恩馨站住，看向林山，神情木訥。
“不是一直叫冷嗎，圍著。”林山不自然地轉過頭去。
林恩馨把圍巾圍好，將半張臉埋在圍巾裏，嘴角偷偷揚起一抹笑。
身體暖了，林恩馨也不急著趕路了，腳步放緩，陪著林山慢慢走。“爸，你聽說南後街要建遊樂場的事了嗎？”
“嗯，聽三嫂說過。”林山回道。
“現在，街坊們都在為這件事奔走，聽說都在榮子叔家碰頭，我們要不要也去聽一聽？”林恩馨大眼溜溜，輕咬嘴唇，眼睛偷瞄林山的反映。
林山慢悠悠地走著，不置一詞。許久，他才說道，“有什麼用呢，都是做無用功。”
林恩馨有點詫異。以前，林山一聽到陳榮順的名字，就沒好氣，執拗地認為陳榮順不做肉燕是對祖傳手藝的浪費，多少先人嘔心瀝血地研究出的料理配方，他不想著傳承發揚，卻收手不做，是褻瀆、是不尊重...林山和陳榮順不和，街坊鄰居都知道，因此最近的街坊聚會，大家都沒叫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