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在即,君勱時常看著錦心失神,錦心不禁問,“哥哥,有什麼煩心事嗎?”
“啊,沒有,沒有。”君勱虛掩了一會,看向錦心坦蕩的眼睛,“……幫哥哥看看論文?”
噢,隻是看論文。難道是哥哥害羞自己寫得不夠好所以吞吞吐吐的?“好啊好啊,哥哥不嫌棄我水平不夠就好——哥哥也得有些自信,你老師都說好的文章怎麼會差?”
“想聽聽你的意見。”見錦心不疑有他,君勱笑笑,取出自己的文章來。
細細拜讀之後,錦心的震驚不言而喻。來到一百年前,體會過人世的悲歡,隱約中體會過那時中國人對於祖國複雜而深切的情感,卻時常因眼前之事,忘記了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亂世,所以英雄和美人也輩出。國內軍閥混戰、國外勢力恃強淩弱,有誌之士上下求索尋找救世之方——這個時代百家齊鳴也萬馬齊喑,有人做跳梁小醜複辟帝製,也有人奔走呼號民主共和,儒家本位還是德賽先生?沒有人可以告訴世界答案,有人茫然隨波逐流,有人目光堅定,找到了自己為之奮鬥一身的理想!
想起希賢,他又在哪裏?
“……哥哥,我拜讀了你的文章,你的中心是通過政黨教育人民來達成中國的政治出路。這該算是改良的範疇吧?”
錦心一語中的,君勱有些驚喜,“我正是此意!”
可是曆史的證明是……流血革命。用革命劇烈的撞擊舊社會的殘渣汙垢!“嗯……哥哥,我聽別人說,治大病非得用芒硝大藥來整治,甘草雖好,卻不救命!”
“沒有理想的政黨,那有理想的憲法,立憲救國未為不可。”
“學美國的聯邦製?”
“不,統一也很關鍵,”張君勱實際上主張在中國實行結合單一製和聯邦製的政治體製。這是因為“若照搬美國的聯邦製,則恰好為現在占地為王的軍閥割據所用;若是實行單一製,則眼下國家的亂局恰由以中央政權為依托的軍閥堅持‘武力統一’所造成……你會不會有點亂?”
“還能跟上……”1924年軍閥混戰,錦心用力回憶起這段曆史來。
“因此,綜合中國的國情,我主張在中國實行單一製,但以清晰劃分中央和地方的權力範圍為前提,而整個憲政框架都以維護人民的自由權利為指歸。”
願望美好,可惜太理想……“哥哥……”
“但是無論怎樣,幼儀,別擔心,哥哥會在實踐中嚐試、打磨自己!踏征程,多崎路!”
青年目光堅定,錦心不忍心告訴他,今時今日他做的一切,百年之後的她根本沒有聽過他的名字,大概早已湮沒在故紙堆裏,可是——她又笑了,的確,不是所有的路都值得探索,但是所有的探索都一定可貴。
今生有緣能遇他相遇,也希望她的存在,能給他多一點溫暖……
“哥哥,珍重……”這一聲,是幼儀,也是她的祝福。
“哭什麼……哥哥在家,等你回來。”
“嗯……”
送別君勱,錦心收拾行李帶著小彼得,去德國正式開始自己的求學之路。
“抱歉,瑪姬,你和亨利的婚禮我趕不上了。”
“哼,還好意思說!”
“趕開學……”錦心委屈道。
“你好好吃東西,好好帶彼得,學校放假了我就過去看你們,那個少了一盎司肉……哼哼。”不必說,這種特色威脅絕對是蘿伯塔媽媽。
“嗯,嗯……”錦心近來眼窩淺,動不動就哭。
挨個抱抱之後,蘿伯塔夫人把錦心塞上車,“威廉那家夥不來送你,敢原諒他我跟你急!”
“嗯嗯。”錦心破涕一笑,也隻有蘿伯塔媽媽敢明目張膽的“不畏強權”。“我和他沒關係的。”
“對,就是和他沒關係,他多老啊,大你十歲了!”
噗……好吧,威廉你弱爆了。錦心點頭,最後親吻蘿伯塔的臉頰,找到自己的座位。
威廉……過往的一幕幕回蕩在眼前,劍橋的吻手禮應該是慣性的調情,她狼狽嘔吐中的重逢也是手絹和“臉轉過去”的嫌棄並舉,與Coco結識,那天午後情意繾綣的舞蹈和驚慌——那時的他對自己大半是探究是好奇,錦心確定。甚至把自己當成了誰的替代品,那個為莫如深的“你不是她……”可是他又能一眼認出自己,還記得劍橋旁自己第一次向外人傾吐自己的真名……他猜出了什麼?難道不會害怕嗎?錦心不知道……如果某天說出來他會不會不相信或者是另有它圖?還有那些亦真亦假的情話,她分娩時他真切的痛苦……
在你心裏,我到底是誰?錦心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