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百毒不侵,精鋼不壞(1 / 2)

“……可是威廉……隻要幼儀的心願一旦達成,我……”錦心想到她最深的惶恐,纏纏繞繞,直至不能呼吸,“我就會回去……”

威廉心一緊,“所以,你三番四次要我離開?”

疼惜她什麼都自己扛,更憤怒她什麼都自己扛。可是,答案竟然會是他預料之外的不可不承受之重——她來自遙遠的未來,而不知哪一天會突然離去。

幸福竟然咫尺天涯。

難道這真的是宿命?那也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幫助的張幼儀小姐,我想我見過她……她現在還在嗎?”威廉想起錦心難產時那個鎮定“保大人”的陌生神情的女人。

“你不覺得我在騙你?或者說我是個神經病?”錦心還是詫異威廉強大的接受能力。

“都說了這麼久才詫異,你真是……傻。”手指輕輕穿過錦心幼細的短發,劃過三年來好不容易圓潤的臉龐因接二連三的變故而瘦削的下巴,月光下的她不安,讓他一時心緒起伏。

“你我相識四年,相處三年,我早就隱約猜你……來路不小,一直在等你坦白,當然,你一開口還是把我嚇到,我生在1890年,而你生生在一百年後……你的思念不是作偽,疼痛如此真實……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釋,而且,張幼儀小姐曾經和我說過,你會解釋一切,所以,我信。”

錦心抓住威廉的手,臉貼在他的掌心,夜涼如水,他掌心的幹燥溫暖如此真實。

這會不會是她此生最接近幸福的時刻?

痛惜我,讀懂我,理解我,愛我,不因我並非完美善良而離開我,不因隔著時空的長河而放棄我……那麼,我也努力,為留在你身邊而堅強一次,而堅持一次。

“幼儀與我有協約,你在的時候她睡去,或是沉默。徐誌摩在時,我必須閉嘴。”

“……你覺得,她的心願是什麼?”威廉眸子幽深。

錦心不習慣在男子麵前討論自己的閨蜜,但是事關她自己……“你想讓她永遠完成不了?”

威廉全身一緊,避開錦心的眼睛。

“威廉……我想就連幼儀自己都不知道她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以為是複婚還是報仇?不不不,幼儀如此善良,和徐誌摩退成朋友關係還是她提出的。她不舍禁錮我一輩子,我也不會搶占她一輩子,我想這是我與父親不同的地方——縱使我過得不幸福,我也希望對我好的人們過得幸福。”

“你就舍得……我?”威廉苦澀的問道,緊緊抓住錦心的肩膀,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哀傷……甚至是哀求。

錦心垂下眼簾,歎了口氣,“威廉,你貴為——”

“還說把選擇權留給我,你早就選好退縮。”威廉笑自己,“我知道你並非精鋼不壞,而你總以為我百毒不侵……”威廉鬆開錦心的肩膀,錦心以為他要放手,急切驚慌的抬頭,對上威廉的雙眼,威廉苦笑,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錦心,我知道這肯定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的過往。”

“我的故事說來簡單,幼時母親隻是父親眾多的情人之一,第一任公爵夫人誕下一個男嬰後就撒手人寰,半年後我出生,父親原本隻打算接濟,不想我認祖歸宗。”

“少年時頑劣調皮是常有的,母親深愛父親卻得不到回應,看著我與父親越發相似的臉蛋,由愛生恨,對我十分……五歲時公爵大我半歲的兒子夭折,公爵欲讓我繼承家產,卻不讓母親成為公爵夫人,因為他覺得男人一輩子隻愛一個女人,哪怕那個女人已入土。當年母親生下我,不過是公爵可憐她的癡迷。”

“我到城堡裏接受如何成為貴族的教育,從此與母親隔絕,於此她更加仇恨棄她而去的父子,鬱結成魔,嘴裏全是對我與父親最惡毒的詛咒……送到瘋人院‘療養’。死的時候,她才三十多歲,形同老嫗。”

“被迫成長,父親對我十分嚴苛,漸漸我學會了他的不苟言笑,隻有在夜裏思及母親,曾經打罵過我也真切愛我的女人——你看,你缺少一個父親,我缺一個母親,我不知道比你幸福,還是不幸,九歲那年碰到我人生的第一個救贖……也是深淵。”威廉喉嚨有些緊,錦心猜到,大概就是那個“你不是她”的“她”,她靜靜聆聽。

“她叫安娜,伯爵之女。自小受寵,性格卻與眾人大相徑庭……她像一個聖母,對眾人充滿了悲憫,憐愛眾生。和她在一起,你能感覺到自己是芸芸眾生中倍受珍視的一個……那段時間的我有多渴求愛,就有多嫌棄愛,認為別人都是虛情假意,而她像一縷純真的陽光,混沌初蒙的玫瑰……她渾然不知自己有多好,然後……我愛上了她。”威廉眼中流露的懷念與感激,讓錦心有些感同身受,她知道在那些晦暗的歲月裏,安娜之於威廉,就像外婆之於她一樣,是為數不多的救贖。錦心靜靜握緊威廉的手。

“她比我大,求親的人數不勝數,可是她都拒絕了,我以為她在等我羽翼漸豐。她聖潔的氣質讓我不敢輕易傾吐愛意,可是心裏早就把她當做自己的一生伴侶……直到十八歲時,我以為時機已經成熟,那天我們同時要告訴對方一個好消息,女士優先,我讓她先說……她說她感應到上帝的感召,要參加誌願疾病救治的醫生隊伍,第一站就是瘟疫覆蓋的一個小鎮……我真想不到,我的情敵竟然是上帝。”威廉想起火霞滿天的那天,“我一路尾隨她到小鎮入口,向她求婚,拉著她醫療箱的帶子,她很吃驚的看著我,坦白從來隻把我當弟弟看,甚至與世上的所有生靈並無不同……萬念俱灰的我登上遠洋的郵輪,一去數十年,再回來時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在一戰中失蹤,杳無音訊……生死不知。我原以為此生就這樣度過,直到愛爾蘭獨立戰爭開始,當局因我母親是愛爾蘭人生怕我卷入戰爭,於是請我到劍橋休假……然後就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