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空間中央亮起一簇微弱晃動的光亮,透過這些渺茫的光亮隱約可以看清這是一間黑白分明的居室,而且裝修得十分簡明幹脆,迷蒙的光亮打在牆上線條模糊的紅褐色的畫上,氤氳出一種年代久遠的神秘光華。沉音坐在心月左手邊第一個的位子上,不安的扭動著。
長桌上擺滿了碗碟,裏麵的盛著今晚本應十分豐盛,賞心悅目的晚餐——應該是十分豐盛的,因為沉音聞到了滿滿的昂貴的肉的香味,而不是像今天中午食堂裏那樣廉價的油膩的味道。但是很可惜,因為室內太暗了,那些食物的樣子被隱藏在陰影裏,變成了會冒著騰騰白氣的黑乎乎的一團,於是哪怕香氣誘人,但是整體的享受卻還是因此大打折扣了。她歎了口氣,光滑的黑色桌麵上倒映出她模糊而有些失望的臉的輪廓,麵對現在這個狀況,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這到底是何等渣渣的供電係統啊,一天之中停電兩次,沉音在心裏默默吐槽。
因為眼前看得不清楚,桌邊食客的談話又實在是無聊得很,於是沉音便放鬆了思想和身體。使原本就十分敏銳的聽覺在失去了刻意的壓製後靈敏得飛起。在短暫而熟悉的嘈雜之後,透過煙羅趾高氣揚的炫耀優渥的家境,以及顧影自憐的控訴自己狠下決心來到這個學校所忍受的委屈,她聽到了從踏進這個小區大門就不停困擾著她的淅淅瀝瀝的雨聲,雨聲正越來越大,且漸漸明晰,側耳細聽可以隱約聽到夾雜在雨聲中的細細的嬰兒的哭聲,這兩種聲音在這個沒有任何人氣的寬闊空間裏不斷激蕩,漸漸使沉音有了一種暈船的感覺;輕輕吸了吸鼻子,一股雨後大山裏樹木潮濕和泥土的味道,野生動物身上不怎麼讓人愉悅的味道,以及一點點海水的腥鹹味交織成的微微衝人的味道滲進鼻腔,在她的腦袋裏形成了一個恍惚而又真實的記憶片段;眼前昏黃黑暗的一切如同水波一樣從她的著眼點向四周擴散並漸漸明亮了起來,同時染上了一層暗色係的薄薄的地中海風情。
沉音聳聳肩,正不明所以的時候,一張女人的側臉輪廓——煙羅側臉的輪廓就這樣毫無征兆的在這一片藍色中緩慢的浮現出來。沉音有一瞬間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渾身僵直,呼吸困難,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地打量著她,然後很快鬆了一口氣——不,不對,這並不是煙羅的臉,雖然極其相像了,但是很明顯畫風不一樣,相比較餐桌對麵那個女人膚淺對別人表麵上沒有的東西的奚落,這張臉的主人想向人傳遞的信息則明顯要淩厲得多,那是一種刻進骨頭裏的輕描淡寫和不耐煩。而且在看到這張臉的瞬間,莫名的,沉音心跳得有點快,就像是要去尋找一個答案似的,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仿佛是向前挪動了幾步,而隨著她的氣息的靠近,那張原本如同肖像畫一般的巴掌大的臉,卻也突然如同感覺到了熟人的氣息似的,猛得轉了過來。那些因為不苟言笑而聚到一起的吊著的眼睛,纖細的眉毛,高高的顴骨和薄薄的嘴唇在與沉音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舒展開來,那張臉噙著寡淡笑意的臉有些迷茫但又十分親昵的靠近,一股淡淡的極其熟悉又帶有一點點探究意味的潮意迎麵撲來,沉音的身體如同應激反應一般狠狠的抖了一下。身體倒過去的時候後背和椅子相撞發出巨大的聲響,由此生出的疼痛使剛剛還十分明晰的情境,光感,聲音如潮水一般退去,定神一看,眼前還是被燭光映得昏黃的四個人,其中煙羅還拿著一種驚奇,嫌惡的表情看著她,而且他們麵前的碗盤也都光了。
咦?晚飯結束了?她有些吃驚的垂下頭摸摸自己的肚子,發現它也已經圓滾滾,汗津津的了,而且渾身上下都有一種很厚重的粘稠感;而除此之外,她還可以十分清晰的感受到它的裏麵有一團旺盛而四下蔓延的火在燃燒,這,讓她覺得十分不舒服——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剛剛的幻覺都讓她莫名的產生了一種由於自己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然後因此被人狠狠愚弄了一頓的感覺。她舔了舔沾著湯汁的嘴唇,一邊揉著肚子一邊站了起來,不過腿彎還沒伸直就又被心月按著肩膀坐下去,心月指指她的碗,提醒了句,“吃完它,不許剩飯。”
碗裏剩下的是幾塊褐色的肉塊和蔬菜,夾起來聞了聞,在肉類緊實鮮嫩的香味裏透著一股輕微的膻味,沉音猛得打了一個激靈,想起了那隻放在平底鍋裏轉過頭來看她的羊首,忍不住皺起了眉,心裏泛起惡心和對於靈異事件本能的避諱,她覺得她似乎應該拒絕;但是在學姐那雙黑白分明,隱約顯露出強製意味的大眼睛麵前,她隻能選擇一邊安慰自己那是錯覺,一邊把飯夾帶著肉和菜一起扒拉進嘴裏。
“哇!好香好嫩啊!”雖然有些溫了,但是仍能見其中之精彩:肉和蔬菜都燉得很爛,湯汁也很濃稠,各種作料都搭配得很精彩,吃到嘴裏滿滿是肉的高貴和鮮嫩,而咽下去的瞬間她甚至還感受到來自那些肉塊自身的扭動和掙紮,很快她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快速消化的聲響,一股奇異的熱浪從胃裏炸開,然後迅速席卷她的身體的各個角落。這感覺有些不舒服,但是在給她帶來困擾之前,已經使她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離奇的輕鬆。仿佛是排空了身體裏的負擔和汙垢之後來了一次大補,除了身體表麵因為再次汗濕而變得分外粘稠滑膩之外,她覺得全身上下都不可思議的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