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羅一踏下單元門的台階,就被滔滔的熱浪擊中,踉蹌了幾下,恍惚間聽見腳下“嘩啦嘩啦”的一不小心踩進水坑的聲音,有大片冰涼的液體漫過煙羅穿著拖鞋的腳背,並濺上了她的小腿,那溫差讓煙羅哆嗦了一下,整個人都嚇得後退了好幾步。但是揉揉眼低頭一看,腳下是稀鬆平常的一片整齊的,鋪著暗紅色地磚的地麵,幹燥堅硬,連忙緊踩了兩下,也是正常的腳踏實地的聲音,腳趾間穿梭著熱氣騰騰的風。煙羅還是皺了皺眉,抬眼四處看看,橘黃色的路燈下也還是有夜班歸來的人的,雖然麵色疲憊,但是聞著味道倒是正常人,扒開看看裏麵的話……估計也沒差,NPC一個。隻是人類的直覺在耳邊尖叫讓她趕快退回樓內,但是擺渡人的職業本能都在她的心裏軟著調子慫恿她跟著本心走,事實證明,煙羅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孩子,於是一路向前,把心放平慢慢體會,眼前的風景依舊,但是那悶熱卻漸漸消失的無影無蹤了,而那種浸潤在冰涼液體中的感覺卻越來越強,水順著腿腳漫上腰身漸漸沒過鼻腔,雙腳甚至因為浮力漸漸離地,腳下的路燈的燈光被那液體吞沒沒有一點光亮,身體漸漸高過遮天蔽日的樟樹樹冠,而且還在往上——也不知這液體有多深,這讓煙羅有些興奮又有些恐懼。在液體裏泡的久了,周身的皮膚便泛起熟悉的痛癢感,有什麼堅硬的東西正在皮膚下飛快的生長並從皮膚裏探出頭來,當最初的水漫過頭頂的窒息感過去之後,她擺動著越發柔軟的雙腿,在透明的空氣中翻了個筋鬥,身子舒展著,從骨子裏蕩漾開來的是如魚得水的舒適和滿足——
也許這並不是什麼如魚得水。鑒於她現在身體的變化,也許她現在已經可以稱作是一條魚了——哪怕還不是一條魚,但是在這樣無依無托的深海裏,用鼻孔呼吸也明顯顯得不合時宜,但是天可憐見,造物主一向對自己垂青有加:
她熟練的摸著自己下頜,果然那裏自覺的分離,伸手探進去,裏麵長出了一層一層有點紮手的魚鰓,當她張開嘴時,會有嚐起來很清爽微鹹的水流通過自己的嘴流進去,然後從這裏流出來,然後就有氧氣莫名其妙的流進身體內部,而身體裏那原本用於呼吸的器官便隨著她的沉浮漲大或者收縮;幾乎是同時的她覺得自己全身的關節都變得前所未有的圓潤靈活,如果她願意的話,幾乎可以根據自己的意誌用嘴咬住腳趾團成一個圓,或者在水中扭曲成各種誇張,挑戰物種極限的形狀;舌尖,喉嚨,牙床乃至整個頭骨也都微微發癢悶疼,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不用看都知道,那裏也一定發生了變化:她的前額前突,顴骨和下頜骨都向後移動,整個頭骨微微拉長,形成一個圓潤的尖角;牙齒生長著,微微長出口腔,並且在嘴唇前邊彼此交錯,它們的質地變得堅硬而鋒利,在眼角的餘光中散發著寒光;整條舌頭生長著,並變得纖細,從舌尖開始分叉,直到舌頭的三分之一,當她把蛇信似的舌頭伸出口腔在水裏擺動的時候,會有無比清晰而縝密的三維圖像伴著頻率和氣味以一種最容易被她接收的形式從舌尖灌輸進她的大腦;而喉嚨和口腔則長滿了貓科動物舌頭一樣透明的鋒利陰險的倒刺,每每舌頭不小心劃過他們的時候都會有一種****的刺痛感;而腳,尾椎,脊背,手肘乃至耳朵的骨頭都或長或短的延伸出了薄如輕紗卻布滿毒刺的魚鰭,邊緣散發著銳利的銀色光芒,這光芒和她雙腿,雙臂,脖子乃至臉頰的表麵生長出的鱗片所反射出的湖藍色光芒交相輝映,顯得她整個軀體輕盈飄逸,玲瓏剔透的。順滑的水波般的空氣隨著她的動作柔柔的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波狀蕩開,身體四周那讓人安心的壓力和頂托力恰到好處的鋪滿了她的全身,為她驅散身下無邊混沌中潛伏的如章魚觸角般讓人的發怵的黑暗恐懼。
煙羅撫摸著自己那變得有些狂暴猙獰的麵孔,當鋒利的指甲劃過尖利的牙齒的時候會發出幹戈交錯般的殺伐輕響,而當它劃過那些排列井然的細小鱗片時,則會發出細微的叮嚀之聲,這感覺十分微妙,就如同美女與野獸的怪異組合,但是難得輝映和諧,於是便對自己可憐的臉不再計較。
話說回來,在以往的歲月裏頭,雖然在她偶遇那些奇異的事情的時候,偶爾也會出現這樣化魚的經曆,但哪怕是把所有的經驗加起來,這次也無疑是少有的幾次大蛻變中最全麵的一次,最接近野性的一次,當然也是最醜的一次。這感覺奇妙極了,雖然一開始會有那麼一點點不舒服,但是當適應了之後,心中卻隻會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驕傲,那是一種從遠古蠻荒的圖騰崇拜中延續下來的極致野蠻和屠戮本能,血液裏麵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心髒似乎虎嘯龍吟似的搏動得激烈,但是卻依然在人類理性和社會契約的冰冷束縛下,百般叮囑她要克製,要冷靜,要留有餘地——這給她一種冰火兩重天的眩暈感,整個人都被一種奇異的滿足和灑脫漲滿,又顯得前所未有的激情澎湃,卻又理性強大。
——這就是她對自己與眾不同的自己能力能力所能給予她的最滿意的地方,雖然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實際的利益,但是在她看來那種精神上和心理上的滿足和優越感才是最迷人的,更不用說那些與她生命同在的瑰麗風景和驚奇記憶,無論多少次,她都會在平凡的快樂和傳奇的痛苦中選擇後者,踏入那條表麵神秘美麗,寬廣無邊,實際上卻暗流洶湧,危機四伏的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