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衍浩的家庭比較富裕。一個家庭富裕有很多原因，池衍浩家則是因為他爸比較努力的緣故。當年他爸和幾個兄弟聯手辦廠，剛起頭的時候大家一起東挪西湊也就二十幾萬的投資，那可能叫不上一個廠，叫個作坊倒是差不多，因為實在太小了。還好三叔懂行情，二叔會來事，大伯和爸爸四處跑，終於一個巴掌大的小地方硬是被四兄弟拉扯到了現在的規模。爸爸是苦過來的，媽媽年輕時也跟爸爸苦了一路，大概是經曆得多了，家裏這兩位家長文化程度不高，卻很會扯人生大道理。池衍浩家比較富裕。池衍浩卻對窮極奢侈的人生望眼欲穿，每當他望著雜誌上的新球鞋時那欲望更是不斷膨脹，讓他恨不得能即刻去傍個富婆。在池衍浩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因為忘記寫作業，第二天早上不敢去上學，公然在家裏宣稱他不想去讀書了，爸爸把池衍浩提起來一頓打，打完了把兒子和書包扔進車廂，並且怒斥：“你老子有錢不代表你有錢！你要是沒本事，以後老子弄起來的廠不是要敗在你手裏！！”所以托爸爸的福，池衍浩的成績向來都不算差，小學的時候腦子最好使，考初中還自己考進了實驗班呢。不過後來池衍浩在念書上的造化大概是用盡了，考高中成績倒也還行，卻隻能落進本校的普通班，後來爸爸給花錢買進了全市最好的高中，隻是好學校和好老師不抵一個好腦子，在高中裏池衍浩依然自甘墮落著。到考大學了，自然沒考上什麼太正經的學校，隻撈了個民辦。倒還是個很不錯的民辦，都有不少能上二本的學生都來考這個學校的，池衍浩考進去的專業也好，他總是能混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是命。但總是民辦麼。那年高考過後，池衍浩的成績在全年級排了個倒數第二十三；那年高考過後，隻初中畢業卻希望自己兒子做大學問的爸爸差點胖揍了池衍浩一頓；那年高考過後，池衍浩充滿希望地期盼著大學之旅，在大學裏他可以找個漂亮體貼還有錢的女朋友，從此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然後在池衍浩一人熱烈的期盼中，漫長的暑假熬過去，大學終於開學了。池衍浩選擇這個學校有諸多原因，比如說後援強啦，比如說專業好啦，比如說畢業生就業率高啦等等。最大的原因，也是他唯一沒在給自己的辯護中提出的原因，則是這個學校男女學生比例三比七，一男配二女還能有些盈餘。池衍浩毫不掩飾自己對女性的喜愛，從小到大他喜歡過各種各樣的女孩子，腿長的，矮個的，翹臀的，貧乳的，長發的，板寸的，基本上來說，池衍浩鹹淡不論，酸甜不忌，隻要是女孩子他都喜歡，當然漂亮的他就更喜歡了。男女比例三比七的學校，考進去難道不就像是蜜蜂進了花叢，鳥兒進了樹林，狗熊找到了小溪。還是充滿了肥美魚兒的小溪。現在池衍浩翹著二郎腿坐在自己座位上剝一隻橙子，開學這天，學校裏人山人海，爸媽和二嬸早上一塊送池衍浩過來了學校，飯也沒吃便又急匆匆回去了，似乎家裏生意還是挺忙的，晚上幾個叔叔還要陪人吃飯。池衍浩填完誌願後爸爸大發雷霆，現在不還是妥協了，池衍浩想：堅持就是勝利。比如說他手裏的橙子，他懶得用刀切，就幹坐著剝了半個小時，還不是剝好了。堅持能讓他剝完橘子，能讓他追到難搞的妞，還能撫平父親心中的怒火。堅持就是勝利嘛。宿舍裏的床位有六張，早上池衍浩過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人在了，這兩個似乎本來就是同個高中的，彼此之間的親熱之情難以言表，一點多的時候又來了一個，然後那三個就相談甚歡地出門去超市了。池衍浩懶得去超市，他可以預見開學第一天超市的隊伍會排多長，你們看他剝了半個鍾頭的橙子那三個都還沒回來，生死未卜，可見外麵世道有多麼凶險。池衍浩剝好橙子，起身去扔橙子皮，房門忽然被人打開，呼啦啦湧進一堆人。定睛細看，不是剛才出去的那三個，似乎又是一位新同學。池衍浩啃了口橙子，汁水噴了一手，他從桌上紙巾盒裏抽出張紙巾來擦，又忍不住抬頭窺視新進來這位同學的全家，卻見到一個白頭發的老爺爺正對他和藹地笑。池衍浩也下意識地對老人報以笑顏。老爺爺問道：“同學，你是什麼時候來學校的？”池衍浩注意到老爺爺一開口，對麵站的六七個人齊刷刷對他望了過來。雖然池衍浩自覺是見過大場麵的，不過還是感受到了莫名的壓迫感，他摸了摸手中隻啃了一口的橙子，很想啃第二口。“早上來的。”他如實答道。老爺爺點點頭，依然是笑：“家人送來的？”池衍浩點頭。有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從旁邊拉了張椅子過來，扶老爺爺坐下了，池衍浩趁這個空擋啃了口橙子，還沒咽下去，老爺爺又問道：“同學，你是哪裏人啊？”池衍浩依舊老實地答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忽然這麼老實。接下來老爺爺把池衍浩的家鄉誇了一通，說那是個好地方，盡管誇的不是池衍浩，盡管平常池衍浩完全不是個熱愛家鄉的人，但他還是不禁有些自豪起來。然後老爺爺又自曝家門，池衍浩想著要反誇一通才是，無奈地理沒學好，支吾了半天隻能默默地咬一口橙子。老爺爺說道：“我外孫和你一個宿舍的，應該也是一個專業吧。”池衍浩才又細細看了看，才看清站在大人身後一個高挑的男孩子，臉上掛著和老爺爺有點相似的微笑，不過他的表情看起來要天真許多，一點雜質和危害都沒有似的。池衍浩回答：“是一個專業的，這邊兩間宿舍的都是一個專業的，一個班。”老爺爺點點頭，“挺好。”他回頭對身後招招手：“沛然，前麵來。”那個男孩子走到前麵來，站到老爺爺旁邊，彎下腰輕聲喊了聲：“外公。”老爺爺抓住男孩子的手，拍了拍，“同學挺不錯的，好好相處啊。”男孩子抬頭往池衍浩這邊望了眼，依然笑眯眯的臉，池衍浩趕緊咽下橙子，說道：“我叫池衍浩。”男孩子對池衍浩點了點頭：“我叫沛然。”他說話的樣子透著說不出的感覺，讓池衍浩想起那種老上海月份牌上的旗袍美女。細細的眉毛，彎彎的眼，白淨的皮膚。月份牌上的女性都戴著絲質的高級手套，燙著蓬鬆的大卷，她們大多數的姿勢都是坐著的，輕輕用手撫著臉。雖說那時候新女性之類的詞無比流行，男性畫家筆下的女人卻還是有意無意地帶著點低眉順眼。池衍浩疑心自己看到了隻波斯貓，他這輩子時常覺得人像動物，比如說他爸就像狗熊，他二叔像野狼，他小堂弟像狐狸，小堂妹像隻京巴。這個沛然像隻高級得不行的波斯貓。照例說池衍浩語文應該挺好，可惜他隻會把人擬動物，不會把動物擬人，所以作文分數總是不太高。池衍浩望著眼前這一大幫感覺奇妙的人，望得有些呆呆地，不由地又啃了口橙子。池衍浩家庭條件很不錯，他也見過不少大人物，但給他這種感覺的人還是頭一遭。從外表看人，池衍浩覺得自己還是看得很準的，他看人穿著就能判斷一個人家世，這也是一般小開和大部分女性的特殊技能。他隱隱感覺得到這老爺爺不一般，其他人也不太一般，可他不曉得那不一般到底有多不一般。沛然雙眼帶笑地看了池衍浩一會，又低頭對老爺爺說道：“你放心回去吧，外公。”老爺爺點點頭：“等他們幫你理完東西我就回去。”話剛說完，周圍的大人們便開始忙碌起來，支床架的支床架，擦桌子的擦桌子，剛安靜不久的宿舍又頓時熱鬧起來。好在池衍浩不怕吵，他還挺喜歡一堆人吵吵鬧鬧的感覺，他吃完了橙子，擦幹淨手，又看向坐著不動的老爺爺，居然老爺爺依然看著他，池衍浩被看得不由心頭一緊，還等不及反應，先咧開嘴呆呆地笑了。他從桌子底下拖出爸媽帶過來的那箱橙子，對老爺爺說道：“您要吃水果嗎？”老爺爺似乎被池衍浩這句問話逗笑了，表情看起來比一開始活絡許多，他擺擺手，拒絕了，池衍浩便抱了堆橘子一個個往其他同學的桌子上擺上去。等放到沛然那邊，沛然輕輕說了聲謝謝，池衍浩有些不好意思，想多給一個，又覺得要是多給一個沛然，別人應該也都要多給一個，還要回去抱橙子，有些麻煩。在整理桌子的沛然笑著對他說道：“一個就夠了。”池衍浩點點頭，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大家又不熟，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嘛。等他回去把手裏多餘的那個橙子放好了，又被老爺爺喊著說了會話，他們說話的時候先前去超市的三個人回來了，這三個明顯比池衍浩懂事得多，看見老爺爺就先喊了人，也十分熱情地與沛然打了招呼互通了姓名。哦，池衍浩心裏想，他還覺得自己挺能來事的了，看來還是不太夠班。老爺爺待另外三位也十分和氣，不過依舊和池衍浩聊著天，等旁邊幾個人忙好了，先前攙著老爺爺坐下的男人又把老爺爺被扶了起來。臨走前老爺爺和沛然說了許久話，這期間池衍浩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想問問另外三個超市擠不擠，等會他也想去買些東西。跟外孫說完了話，老爺爺忽然又喊了聲池衍浩。池衍浩條件反射般站起來，老爺爺說道：“沛然第一次離家在外麵住，就請池同學以後多多照顧他了。”池衍浩當然熱情洋溢地說好，他初二開始就住宿，可不是吹的。但照顧不照顧又是另一回事，池衍浩覺得這個沛然不太笨，不會要人照顧的。於是這一大幫人如他們轟轟烈烈地來一般又轟轟烈烈地走了，留下個寶貝蛋子似的大學生，叫沛然，看起來像隻波斯貓。沛然轉頭對宿舍裏眾人一笑。池衍浩回以笑容，心裏冒出個句子，什麼一笑百媚生。他語文成績不太好的嘛，詩詞都背不完整。不過真的就是那種感覺，什麼一笑百媚生。是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