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二:斯金納之箱(2)(1 / 3)

想到這裏,楊錦程不由得向周振邦望去。這個至今不曾婚娶的老頭,此刻正仰麵站在水柱中清洗著自己的身體。他並不強健,甚至可以形容為孱弱。飛濺的水珠在他的輪廓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看上去竟有幾分聖潔的味道。

不要小瞧這個失去了性器官的人。楊錦程默默地對自己說,他可能會構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類社會,並成為這個社會的領袖。

而楊錦程本人,這個領袖的助手,正在參與到這個偉大的構想之中。

他微微地戰栗起來。

一個小時後,通體舒坦的兩個人走進一個包間。茶幾上已經擺好了幾樣小菜。楊錦程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瓶五糧液,衝周振邦擠擠眼睛。

“我留了一瓶。”

周振邦笑起來,愉快地坐下。

很快,五糧液被喝掉大半瓶。周振邦感到身體微微出汗,汗水形成細細的鹽粒,附著在身體上,滑滑的很舒服。周振邦把玩著手裏的酒杯,看著為自己夾菜的楊錦程,由衷地說了句:“謝謝你,錦程。”

楊錦程笑笑:“周老師您客氣了。您一直單身,我是您的學生,自然要多照顧一些。而且,您那麼信任我,把那麼重要的工作交給我。”

“你是我教過的學生中,最優秀的一個。”周振邦認真地說道,“所以我讓你協助我完成教化場計劃。”

這是兩個人之間的一個秘密。整個計劃的內情,除了周振邦和楊錦程之外,再無旁人知曉。然而,在和平時期,任何一個秘密,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味道。

楊錦程的動作慢了下來,仿佛在斟酌著詞句。

“隻是,周老師,我一直在想,我們到底該不該進行這個計劃。”

“哦?”周振邦揚起眉毛,“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我最近在重讀斯金納的書,《沃登第二》和《超越自由與尊嚴》,感觸又和十年前不同。”楊錦程擺弄著盤子裏的幾顆花生米,“有的部分依舊讓我興奮,比如以‘行為工程學’構建人類社會;而有的部分卻讓我感到擔憂。”

“說說看。”周振邦放下酒杯,坐直身體,專注地看著自己的學生。

“有一篇書評說道,斯金納其實是在用馴服狗的方式來馴服人類。”楊錦程咬咬嘴唇,“這實在讓我沒有任何一絲從事高尚事業的感覺。”

“巴甫洛夫的經典條件反射理論就是把狗作為實驗對象的,”周振邦笑笑,“當年,這一發現,不亞於太陽位置恒定這樣的科學突破。”

“這個我知道。”楊錦程搔搔腦袋,似乎有些難為情,“可是,我心裏始終有一道坎兒,無論如何也邁不過去——您還記得薑德先麼?”

“記得,怎麼?”

“當時我們安排馬春培和夏黎黎以父女的身份在他麵前發生性關係。如您所說,他真的被我們‘塑造’了。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他依舊沒有戒除自慰的習慣,而且,他一直對身邊的小女孩表現出異乎尋常的關心。”

“嗯。有關薑德先的實驗數據,對我們而言,非常有價值。”

“是的,我還記得這讓我們興奮莫名。”楊錦程抬頭看著周振邦,“然而,我始終在想,如果不是因為受過良好的教育,特別是法學教育,薑德先會不會變成一個奸淫幼女的罪犯?”

周振邦沉默了。他抽出一支香煙,楊錦程上前幫他點燃。

吸了半支煙,周振邦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錦程,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體有缺陷。”周振邦低聲說道,“你知道我是怎樣失去這個器官的麼?”

“不知道。”楊錦程的表情變得凝重,“我沒敢問,您也從未提起過。”

“那是在1969年,我剛在師大任教不久。4月19號那天,我去重慶路的新華書店,恰好趕上兩個派係武鬥。我想找個地方躲躲,剛跑了幾步,就感到下身一熱。後來我才知道,一顆子彈從這裏打入,從大腿後側穿出。”周振邦在自己的下體比畫了一下,“躺在病床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這個城市裏的人都變成了這個樣子?我感到我在大學裏學過的所有理論,都無法解釋這場災難。他們不能用野獸來形容,因為野獸不可能保持這種行為的高度一致性——但他們又失去了人性。”

“所以,您開始研究斯金納?”

“對。因為他的理想是構建這樣的社會:統治階層由心理學家組成,負責製定法律和政策來製約或者教化公眾,使他們既具有人性,又服從指令。”周振邦站起來,指著窗外,“錦程,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這個社會中的全體公眾都能夠保有高尚的人性,同時接受正強化——那該是多麼美好的世界。”

“您的意思是……”楊錦程慢慢地說道,“徹底消除類似災難重演的可能性?”

“對!”周振邦的語氣肯定,“即使有大的社會運動,也會讓這個世界大踏步地前進!”

“如果是那樣……”楊錦程的目光變得遊離,表情如夢似幻,“那就是完美世界。”

“是的。”周振邦也激動起來,“科技已經改造了世界太多,是時候改造人類自身了——如果鴿子都能夠學會打台球的話,人類,人類能學會的技能是不可想象的!”

“也就是說,我們所做的,是改變人類發展史的事情?”

“錦程,斯金納證實了獎賞有利於人們建立良好的行為,而我們要做的,是證明懲罰具有同樣的塑造作用。”周振邦把手按在楊錦程的肩膀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我們,你和我,可以讓心理學變得前所未有的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