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化之塔
文化之塔不收入場費，是一座遊客可以自由出入的設施。
塔的最頂層也設置了廣場，老師跟我們說了希望在那裏碰麵，似乎是因為想兼具觀光的目的登上塔頂。
在塔內部上升的電梯中，周子的表情一直很緊繃。
或許從周子的觀點看，大平老師、黑羽，以及實瑠都是她的敵人吧。所以我們倆就好比大膽潛入壞蛋基地的男女主角一樣。
我的心境則複雜許多。
盡管事態已經發展成這樣，我還是不希望與老師跟兩位乾妹妹產生衝突。如果能巧妙說服他們幾個就好了……
「兄長……我不會認輸的。」
「……嗯。」
我對周子點點頭的同時，電梯也抵達了塔頂。
「叮」一聲後，電梯門打開了。
我原先聽說文化之塔也是有名的觀光景點，但眼前塔頂的光景，老實說非常冷清。除了防止墜樓的鐵絲網以外，什麼也沒有。
咻咻響的強風吹拂著，發絲也不由自主地隨之飄動。
我環顧四周，搜尋老師等人的蹤影。
——找到了。
在廣場的中央，大家都在。
有化身為少女的大平老師、黑羽、實瑠、柚小姐，還有蝶間林博士也現身了。
他們也察覺到我們，主動靠了過來。
我一一觀察他們每個人，老師還是跟平常一樣，博士則很悠閑地揮著手。實瑠麵無表情，而柚小姐盡管麵帶微笑，但感覺好像沒什麼精神。
至於黑羽——
她的黑長發激烈地隨著強風擺勤，同時緊閉著嘴盯住我。她臉上並沒有笑容，但也不像是生氣的表情……或許該說她的臉部很僵硬吧。
之前實瑠形容黑羽的方式令我擔心，不過實際上卻比我想像得要正常許多。真是太好了……
正當我想主動對黑羽開口時——
「你就是周子小妹吧。初次見麵，我是大平·凱。」
「……！」
老師來到我們麵前對周子說道。
周子並沒有回答，隻是緊抱住我的手臂。
「哎呀哎呀，看來你好像對我有成見。那麼我們立刻進入正題吧。銀小弟，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當然了。請老師停止施壓吧。」
「對我說這個沒有用，去對實瑠說吧。」
我將視線移往實瑠，她正一語不發地瞪著我。
「實瑠，這麼做很不好玩，而且也太過分了。我買棉花糖給你，可以答應哥哥停止施壓嗎？」
「我不要……而且我有問題要問哥。」
「什麼問題？」
「你跟腦袋不正常的女生做過了嗎？」
那是什麼鬼問題啊。真是多此一問。
「做過了。」
黑羽跟柚小姐頓時滿臉驚愕，實瑠則非常不高興。待在我身邊的周子也發出了「耶？」的驚呼聲。隻有博士與老師「喔喔」地露出充滿好奇的模樣。
「我是指討論小說。」
……咦？為什麼大家都突然一副沒力的樣子？
實瑠繼續道：
「換一種問法。你們交合了嗎？」
「交合……？不是我要吹牛，我真的聽不懂耶。」
「哥的身體還是幹淨的嗎？」
「我昨晚有洗澡喔，一個人洗。」
「……」
實瑠應了句「應該還是清白的吧」，似乎勉強接受了並不再說話。
這回換柚小姐以坐立難安的模樣叫道：
「銀先生！你要離開家裏是真的嗎！」
「耶耶！？」
事情怎麼會傳成這樣啊！？
「銀先生，你現在還好吧？身上應該沒有少掉什麼！？」
「怎麼可能因為這樣就少一塊肉哩。周子，你說對不對？」
「不對，我已經把肚臍拿下了。」
周子對柚小姐挺起胸膛，表現出示威的模樣。
「哎，※會拿走人們肚臍的隻有雷公吧。我哥也很喜歡雷公。」（譯注：日本古時候傳說雷神會搶走人們的肚臍。）
「雷公？那是什麼？」
「一種遊戲。」
「遊戲？」
「因為我哥非常堅持！所以我隻好將他綁起來沉入浴缸裏，然後再通電。我哥這時會一邊發抖，一邊說出『觸電是用觸的，漏電是用漏的。那觸電又漏尿會怎麼樣？』之類的謎題，我不知道答案於是他告訴我『就像我現在這樣』。模樣雖然很冷靜，但他一下子就摔下去了。」
「唔哇，真是讓人會心一笑的光景啊……！不過感覺好像很刺激就是了。」
「銀先生也想試試嗎？」
「呃——周子你覺得呢？」
「……我不會讓她輕易得逞的。不過，我會盡量讓我自己先達到。」
「看來好像是這樣喔？」
「哎。人家也不會認輸的。要達成也是我先達成嘛。」
說到這柚小姐便雙腿用力踏地，兩手扭曲，擺出似乎被某種看不見的繩子捆綁住的手勢。
乾裂的風呼呼地吹過我們身邊。
「兄長，那個大奶妹，有、有點，該怎麼說……」
「啊哈哈，看來那位親妹妹被阿柚的性情徹底壓倒了呢。」
博士天真愜意地笑著。這回的事她完全是個局外人，所以才能這麼逍遙吧。
「兄長，現在不是說閑話的時候了。」
「不管那些是不是閑話，的確得進入正題才行了。實瑠，拜托，請答應解除施壓吧。」
我再度對實瑠懇求道。
這時，實瑠仰望表情木然的黑羽問：
「姊，怎麼辦？」
「……」
剛才我跟大家說話時，我發現了一件事。
那就是黑羽自始至終都一直凝視著我。
黑羽乍看下似乎跟平常一樣……但她的眼神卻黯淡無光。她散發出莫名寂寞的氣息，現在明明時值盛夏，她的視線卻給人一種處於寒空之下的錯覺。
我也以視線回敬黑羽，黑羽立刻垂下眼歎了口氣。
「實瑠，住手吧。哥哥並不是我們的私人物品。他有他的目標。如今的我們隻會變成哥哥的障礙而已。我並不想要……變成那樣。」
「……姊不後悔？」
實瑠的這個問題讓黑羽緊咬住嘴唇。
「實瑠很悔恨。實瑠早就察覺出哥的才能。結果，卻被腦袋不正常的女生捷足先登。」
「……實瑠，按照結果論，就算心中有什麼想法，沒去行動跟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想法意思是一樣的。就算我們很後悔吧，那女孩的行動力還是比較強。」
黑羽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她輕易達成讓哥哥出道的目的了。而我們什麼事也沒做……也無法成為哥哥的助益。」
黑羽那樣子讓人非常沉痛。
「黑羽，你在胡說什麼。別說什麼沒成為我的助益之類的話了。我不是經常受黑羽你們的照顧嗎？」
「老師，我跟實瑠都拜托您，請停止施壓吧。讓哥哥的書能順利出版。」
黑羽像是在拒絕我似地撇開頭，對老師如此表示道。
……
啊，對喔。
此刻黑羽的內心或許是這麼認為吧。
——希望哥哥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
……因此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聽了黑羽的要求，老師點點頭，意味深長地回了句「……這個嘛，我會盡量試試」。他取出手機，大概是要通知出版業界的人停止施壓吧。
「兄長，事情終於解決了！我原本以鴻會吵得更激烈，能這麼輕易得出結果真是太好了！」
臉上浮現微笑的周子依舊抱住我的手臂，舉起自己的一隻手。
「真正的妹妹，獲勝！」
黑羽一瞬間瞪了她一眼，不過很快就將視線移開。
她一句話也不想說嗎……很明顯這並非平常的黑羽。
盡管我很在意她，但問題已經獲得解決了。
還是不要多說什麼廢話吧……
起初跟老師等人碰麵時緊繃的氣氛，在經過溝通後，已經比一開始和緩許多了。
這都是托了在場的博士之福。
在周子眼中，博士的立場似乎比較中立。就算她對其他人都懷抱著警戒心，隻要有博士出麵也能順利地一一化解。
「我的老哥搬到文化特區裏了。他也是一個大怪胎啊！」
「從外日本搬進文化特區，那不是太可惜了嗎！」
那兩人坐在長凳上，討論起頭發亂翹老哥的話題。
博士雖然是高中生但卻長得非常娃娃臉，所以她倆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可愛的中學生在聊天一樣。
老師與實瑠、柚小姐則為了參觀塔的內部而搭電梯下去了。
至於黑羽……正隔著鐵絲網俯瞰底下寬闊的東京街景。
老師之前也有找她一起下去參觀，不過好像被她拒絕了。
唉……
黑羽那家夥，幹嘛表情這麼憂鬱哩……
不行，我這種人就是無法默默地坐視不管。
下定決心後，我站到黑羽身邊。
黑羽的肩膀霎時顫抖了一下，但並沒有轉過來看我。
「上次來到這麼高的地方，應該是小學時跟家人一起去『東京鐵塔Nexia』？」
「是啊……」
強風吹起黑羽的秀發。
「呃——翻譯順利嗎？」
「……還好。」
「……」
「……」
對話沒辦法持續下去。
「有事嗎？」
黑羽以嚴苛的語調問。我尷尬地「唔」了一聲，黑羽立刻改變態度。
「……對不起。是我不對……」
「不……我應該再勢你說一遍。很抱歉，給你製造困擾了。」
我說完以後，黑羽露出悲傷的表情。
「昨天你上車時也說過這句話吧。」
「是啊。」
「……我昨天一直在想，哥哥會那麼嚴肅地對我道歉，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因為我好像給黑羽帶來了困擾啊。她班上的同學也是這麼說的。
「難不成，我……其實對哥哥來說是個很大的負擔……」
耶耶耶！？怎麼會變成這樣？剛好相反吧？
「所以……」
「不，黑羽，你搞錯了。造成負擔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正當我慌忙更正她時……
「不要這樣，快停止！你們兩個幹嘛醞釀那種沉悶的氣氛呀！」
周子冷不防介入我跟黑羽之間。她就好像在指揮交通一樣攤開雙手。
這時，博士也從遠處急踱步而來。
「喂～我說這位親妹妹啊，你先等一下～小黑跟妹背先生正在進行兄妹間的對話。你打擾他們不太好吧。」
「我也是妹妹嚕！」
周子擺出野獸恐嚇低鳴時的表情，仰望著黑羽。
「黑羽小姐，兄長現在已經屬於我了。舊妹妹請趕快退場吧。」
這時黑羽如果願意乖乖讓步就不會吵架了……
「……這件事跟你無關。哥哥現在是在跟我說話吧？」
「……你很大聲唷，黑羽小姐。看來不徹底分出個高下是不行的。」
黑羽的太陽穴爆出兀自跳動的青筋，周子的眼尾也誇張地吊高起來。
雖然我一直想避免這種情形發生，但雙方已經進入一觸即發的狀態了……
當我陷入不知所措時，博士似乎很開心地啊哈哈笑道：
「真不愧是妹背·銀啊。兩位女性因自己迸發出激烈的火花，還能保持一臉冷靜的模樣。」
「不，那是因為我已經放棄了。況且她們根本不是為我吵架，隻是本來就很討厭彼此罷了。」
博士又以意味深長的口吻說道：
「哎，看來現在還無法決定是誰勝出呢，不過遲早會有一名女性成為被鍾愛的對象——這段佳話甚至會被流傳至後世呢。」
「……怎麼覺得博士好像知道我的未來。」
「喔哇，我又不小心胡說八道了。忘了剛才那些話吧。」
博士慌忙揮著手。
不過，博士的鬼扯跟玩笑話我也早就習慣了。
「由我觀來，事情已經進入預定的發展了……看來我得趕緊做好準備。」
博士說完，便伸手進胸前的小側背包東翻西找。難道她要拿出收拾殘局用的道具嗎？我雖然有點期待，不過要阻止那兩人的衝突似乎非常困難。
黑羽交叉雙臂屹立不搖，背後滿是地獄般的煞氣。周子則雙手握拳，猶如一頭即將撲過去的猛犬。
大概是跟周子這名天敵對峙的緣故，原本要死不活的黑羽整個人都蘇醒過來。
「兄長，我與黑羽是無法相容的存在。這就是所謂的天無二日，兄無二妹。」
「雖然你這麼說，但在戶籍上我已經有兩個妹妹啦。」
「你的意思是，哥哥的夥伴隻能有一個人吧……據說很久以前，『妹』這個字也具備妻子或戀人的意思。我當然不會自以為是哥哥的戀、戀人，不過，我願意接受你的挑戰。」
「我倒是希望能成為兄長的戀人。」
「呃，你們兩個就不能和睦相處嗎？我覺得那樣是最好了。」
黑羽無視我繼續說道：
「我跟哥哥今後該如何相處……雖然這麼說有點不痛快，但你確實是影響我想法的契機，我不否認這點。」
「那真是我的榮幸。」
為啥她們都不願意聽我講話啊？
「本來我也考慮過乖乖退出的，不過現在我已經搞清楚了。我的自尊不允許我就這樣把哥哥讓給你！」
「正如我所願！黑羽小姐，我們就賭上兄長一決勝負吧！」
不行了。兩邊的飛彈已經越過我頭頂紛紛發射出去。她們誰也不願遲讓……
正當我旁徨無助時，博士咧著嘴對我出聲道：
「妹背先生，用這個吧。」
她手上有一頂黃色的頭盔。
「這是什麼？」
「你戴上去就明白了。反正是可以幫忙公平分出勝負的道具。」
雖然聽不太懂，但我還是接過那頂頭盔，戴在頭上。
一下子——天空中出現了全像攝影的螢幕。模擬我腦中想法的圖片被投射出來，圖中浮現著兩個名字。
黑羽黑羽黑羽黑羽黑羽周子周子周子周子周子——
黑羽與周子的名字各自有無數個，所占據的比例大約是一半一半。
「博士，這是……在哥哥腦中雙方的占有率嗎？」
「沒錯。這麼一來，妹背先生就無法以善意的謊言回避了。」
「這就是我的腦袋啊……不過，如果真是這樣，應該也會有大平老師的名字才對吧？視情況搞不好大平老師才是占據最多的。因為我喜歡文學啊！」
我光明正大地說道。
「唔！」「……！」
黑羽狠狠瞪著我，周子則對我投以不滿的眼神。
好、好恐怖啊。
「我已經設定成隻會顯示兩個人的名字了。如果施加太強大的刺激，設定可能會亂掉，這點請務必小心。」
「也就是說，把貓耳妹跟大奶妹排除，一對一單挑是吧？」
周子以食指用力朝黑羽一比，宣告正式開戰。
「來吧，黑羽小姐！讓我們分清楚誰才能掌握兄長的所有權。獎品當然就是兄長本人。」
「啊，親妹妹請等一下。剛才你提到獎品嗎？關於那個我準備了更好的東西！」
博士對周子的話迅速起了反應，自小側背包取出另一項新的物品。
「這叫『小巡·禮物盒』!」
博士的手掌上多了個紅色的盒子。盒子外還綁著金色的緞帶裝飾。
我們訝異地望向博士，博士則對準我扔出盒子。
下一瞬間——強烈的閃光亮起！
「唔哇！」
我因光線過於刺眼而被迫閉上眼睛。
幾秒鍾後，我才怯生生地重新睜開眼……
看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變化。
不對，有點奇怪。我的四肢怎麼感覺好像很擁擠。
我垂下視線——
「這、這是什麼！？」
我瞠目結舌了。
我脖子以下的身體部分都被裝入了四方形的盒子裏。剛才博士手中的那隻禮物盒變大了，還把我裝了起來。
我在簡直就像是聖誕節的禮物盒中，隻有臉可以露出盒子外。
黑羽跟周子也一臉愕然，不過周子很快說了句「原來如此呀」並頗為同意地點點頭。
「兄長確實變成了豪華獎品。」
「這種獎品絲毫不輸給『蘿莉控撲克牌』呢。」
「博士你也太閑了吧……」
「兄長這個樣子好可愛……我絕對要把這份禮物帶回去。」
周子這麼說，臉上浮現了惹人憐愛的表情——
她對禮物盒吻了一下。
我想起前一晚肚臍被親的回憶，心跳不由得加速起來。
這時，出現在半空中的全像攝影螢幕也產生了變化。有一個「黑羽」消失了，取而代之地多出了一個「周子」。
「呼呼呼……這就叫先發製人。」
「可、可惡。哥哥，你振作一點！」
強迫我也沒用啊……心跳的速度又不能讓人自由控製。
「兄長，黑羽小姐連這種程度的肌膚相親也辦不到。實在失去妹妹的資格了。」
「一般兄妹會做出這種丟臉的事嗎！」
「呃，那就是黑羽的認知有誤了。在正統派文學裏，親吻根本是理所當然的事，甚至還會做更進一步的行為喔？」
「這、這都是因為那種小說讀太多才會有這種想法！」
什麼嘛，這麼說太過分了！
螢幕上「黑羽」又減少了一個，「周子」也隨之增加一個。
「黑羽小姐就某個意義來說確實太封閉了。應該要對世間有更廣泛的認識才行。兄妹之間正確的關係應該是相互鎖定彼此的貞操——不是主動奪走就是被人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