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塔。
為了顯現外日本與文化特區的友好證明而建築的這座高塔，就矗立在有明的正中央，接受海風的吹拂。
說到這座塔——我就想起最終決戰的場地。
我們在伊吉伊羅的邀約下來到這裏。我當然沒對黑羽提那張留書的事，表麵上隻是繼續東京觀光的行程。
按捺住緊張感，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模樣在塔內部（變成博物館）參觀——
「黑羽，我去一下廁所。你自己繼續看吧。」
我感覺肚子的情況怪怪的，也許會在洗手間拖很久——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這麼叮嚀她。
「肚子很不舒服嗎？還好吧……？」
黑羽不安起來。我也不願意花太多時間，希望能盡快辦完事就返回黑羽身邊。
不過能否這麼順利——還是得看對手的行動而定。
「——我說得沒錯吧，伊吉伊羅先生？」
《喔喔，你一個人赴約了……『偉大之父』。》
《兄長！我也在這裏！》
冷冷清清的文化之塔塔頂。
我將黑羽單獨留在塔內，自己一人登上這裏。
伊吉伊羅也像個男子漢一樣獨自一人，或許該說是獨自一雙等我到場。這裏並沒有其他人類，也沒有其餘褲襪黨的蹤影。
我與伊吉伊羅被緊繃的氣氛包圍著。沒辦法，畢竟我跟伊吉伊羅的立場剛好完全對立。
不過——
「伊吉伊羅先生，請先聽我說。我有個好點子了。」
我試圖與對方對話。人類與褲襪黨是可以溝通的．彼此的意誌可以傳達出去。如卡布烏羅所言，甚至就連性行為也可以。兩邊應當是能夠容許對方的存在才對。
然而，伊吉伊羅他卻——
《『偉大之父』妹背·銀啊，我再單刀直入地重複一次。你願意接受我的記憶操縱，恢複原本的生活嗎？》
《兄長，你先聽『偉大之父』說完嘛！》
《閉嘴，沒用的妹妹！你不但任務失敗還倒向敵人那邊！身為兄長我替你感到羞愧！》
《兄長！》
《我沒有你這種妹妹！》
《怎、怎麼會這樣……》
……
《『偉大之父』啊，我可以理解你對我的反抗心理。不過，請拋下個人的情緒，用更宏大的觀點看這個問題。》
「更宏大的觀點？」
《為了這個國家著想。》
伊吉伊羅終於忍不住道出自己的信念。
包括一度沒落的祖國，終於成功複興。
向世界宣揚國威、取回國家的驕傲等等。
那便是出自褲襪黨這些丹尼人，與其文明象征之語言「〇」。
自己想要守護這些事物。而且是為了國家著想——
《比起私人的情感，那些更為重要。》
「……像你這麼愛國的首相，曆代來還真不多見啊。」
《我對此頗為自負。》
我覺得他很偉大。比起身為一介高中男生的我，他所設想的範圍更加寬廣。然而……很遺憾，我還是不能高舉雙手讚成他的想法。我無法完全同意他所說的。畢竟……
伊吉伊羅似乎從我的眼神察覺出我的想法。
《……是這樣嗎？『偉大之父』啊，我對此感到非常失望。以前問過你「妹妹與文學」要選哪一個，你回答妹妹。當時我希望你隻是在說謊，然而從現在你所采取的行動，已經可以證明你的答案了。》
是啊……我也想起來了。暑假在飯店遇到他時，他的確曾經這麼問過我。我記得當時自己很興奮地說出「妹妹比文學重要」的答案。
《為何你要拘泥那種小節而放棄大局呢？個人的私事在大義麵前根本不算什麼。》
原來如此……他所說的或許還挺有道理的。
不過，我很想反問一個問題。
「伊吉伊羅先生，你不斷提到『個人』，請問光憑你一個人可以做出什麼事嗎？」
《嗄？》
「文學——不，不隻是文學，想創造任何事物都一樣。我雖然還隻是個高中生……但從觀察雙親，以及周遭的人，我確信了一點。」
《什麼？》
「一個人是無法達成任何目標的。」
《……你想用那種不成熟的理想論說服我嗎？》
「這不是理想論，而是毫無稀奇之處的陳腐一般論。需要我刻意把這點提出來，身為卅八世紀的首相，你會不會太缺乏常識了？」
《……》
「我說得沒錯吧？就算我的小說可以創造未來好了！那我的小說又是怎麼寫出來的？小說是以至今為止的作者見聞為血肉。必須先有架構，然後才能成形。不論是多麼偉大的文豪——絕對、絕對無法獨自一人創造出作品。」
伊吉伊羅保持沉默。
「我父親是語言學者。他經常說，假使沒有母親，就沒有現在的他。我想，這給他的體會應該比死亡更實際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
「難道你都沒有珍視的對象嗎？」
竟然對妹妹卡布烏羅說那種粗暴的話！我太火大了！
「不懂得珍惜妹妹的人，沒資格討論什麼大義！」
《……》
《銀銀……請你不要再欺負兄長了。兄長他自己會檢討的。》
「……既然卡布烏羅這麼說的話……」
我壓下怒氣。相反地，伊吉伊羅卻勃然大怒。
《害我浪費時間聽你廢話……！為了這個國家，你不願意步上『正確曆史』嗎！》
伊吉伊羅壓低聲音。
糟糕。我本來希望雙方能以對話拉近距離，結果卻因太亢奮而惹惱了對方。我明明就是想成為太陽，怎麼反倒成了北風了呢？
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就在這時。
背後響起了「叮」的電梯抵達聲。
我不由得回過頭，隻見麵熟的人們一一自電梯現身。
「兄長！」「銀先生！」
「……你們大家，怎麼都來了……？」
周子、柚小姐……實瑠與大平老師，博士也在……
「哎，銀小弟，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想邀大家來這裏呢。」
變成女孩子的老師快活地笑道。
……原來如此，老師也被控製了。
大家都望著我，然後又望向伊吉伊羅。
「——！？」
發現褲襪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當然會引發一陣嘩然。
「那、那是什麼！？褲襪竟然浮起來了！」
「哥，就算你再喜歡褲襪，這種表演也太誇張了吧。」
……
我瞪著伊吉伊羅，宛如痛苦呻吟似地問道：
「……你到底想做什麼？」
《……那麼，該從誰先開始呢？》
「喂！先回答我的問題。」
《你希望先從哪個人開始消失？》
「——！？」
原來是這麼回事……
這種脅迫伎倆極為單純。
《兄長，拜托！先聽人家說一下嘛！》
《閉嘴。你這個低能兒。》
我緊握雙拳。
好後悔。由於內心充滿悔恨，血液直衝上腦門。
然而，我的堅持與大家的性命，根本不是能拿來比較的東西……
突然，我想起不在現場的黑羽，她那張有點害羞的臉。這麼說來……我已經無法目睹跟黑羽在一起的未來了嗎？也無法跟她合作創作小說了……我討厭那樣……可是又無奈……
我咬牙切齒，如此告知伊吉伊羅：
「我，明白了……就聽你的話進行記憶操縱……」
「沒那個必要。」
《——！？》
「耶！？」
我與伊吉伊羅同時倒吸一口氣。
等我回過神，才發現手中拿著發明品內褲的博士，已經迫近到伊吉伊羅身旁了——
「抓到你了！」
博士用力一揮內褲，套在伊吉伊羅身上。
《糟、糟了。我中計了！呀啊啊啊啊啊！》
被內褲蓋上的伊吉伊羅盡管死命掙紮了幾下，但大概是能力被封印之故，最後垂直地掉落到地麵。
一瞬間我無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忍不住用力眨了幾下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
對整個人愣住的我，博士笑道：
「啊哈哈，妹背先生。抱歉我也騙了你。」
「博士……難不成你的記憶根本沒有受影響嗎……？」
「正是如此。我隻是裝作被對方控製罷了！」
「那沒買到附特典的遊戲而大受震驚又是怎麼回事？」
「那的確很讓我震驚啦。不過特典也可以上網拍去買啊！」
「……」
博士的防禦並沒有被突破。她知道褲襪黨會使用記憶操縱，便倒過來利用這點，始終以演技蒙騙過所有人。使褲襪黨因此大意，讓自己能成功接近伊吉伊羅才是博士的目的。
「你真是個謀略家啊，博士……」
不知為何我有種全身脫力的感覺。
博士抓起無法動彈的伊吉伊羅，露出誌得意滿的笑容。
「又解決一件事了。」
《住手，快住手！我可是未來的首相啊！》
……
盡管事情尚未完全解決，但最大的危機應該解除了。
雖說伊吉伊羅被我們抓到，他那為數驚人的親衛隊還健在。
他們可能就躲在附近觀察我們，盡管我們還不敢大意——不過像這樣談判應該會對我方很有利吧。
「你們聽到了嗎！假使不想看到首相被撕破，就把大家的記憶恢複原狀！」
博土高舉伊吉伊羅，大喝一聲，我感覺到周遭似乎有什麼開始蠢動。
沒過多久，除了博士與我以外的其他人都瞬間發出閃光。
「……周子，你認識黑羽嗎？」
「當然認識。就是乾妹妹兼女配角嘛！」
「老師，我的妹妹除了實瑠還有誰？」
「隻限定物質界的話就是黑羽小妹。至於精神界我就不確定。」
……太好了。大家的記憶應該都恢複了。
據卡布烏羅表示，父親母親，還有其他人的記憶，現在都由親衛隊們趕去恢複。不用多久便可全部回到正常狀態。
這之後，大家圍著動彈不得的伊吉伊羅，有人戳戳他，有人扯扯他，就像在開珍稀野獸監賞大會一樣。
《住、住手！無禮之徒——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兄長……》
卡布烏羅似乎很擔心伊吉伊羅，於是我便讓她從我的口袋出來，並排在伊吉伊羅旁邊。兄妹還是要在一起比較好。
附帶一提，伊吉伊羅因為被內褲封印住能力，已經無法發聲了，但由於我們全部人都直接碰觸他，所以他還是可以對大家發動「碰觸對話」能力。隻要我們待在附近便可直接在腦內聽到聲音。
《別碰我，別拉我！住、住手！》
「實瑠，這是會說話的褲襪耶。為了確定這不是作夢，請你稍微捏一下我的臉頰好嗎？」
「捏就捏。」
「咿！？呀啊——你太用力了好痛啊，不過因為是實瑠揑的我很開心——快失禁了！」
先前的緊張感就像說謊一樣，如今變為令人會心一笑的光景。
我稍微遠離眾人，自言自語著。
「這麼一來……事情全都結束了吧……？」
「不。還沒有結束。」
不知何時，表情嚴峻的博士來到我身邊。
「對了，妹背先生，既然那些家夥還在這裏……你應該還沒跟小黑做決定性的行為吧？應該要趕快決定未來才對啊。」
「呃，那個……做、是做過了啦……」
「耶，真的做過了！？感、感覺如何？」
博士的好奇心瞬間爆發出來。
「……不大好。」
「……嗯？做得不順利嗎？實際狀況是？」
那、那個用不著說出來吧。
聽到我們的討論，伊吉伊羅口氣慌張起來。
《唔唔唔，可恨的蝶間林·巡！我國明明非得走在『正確曆史』不可……你說日本豐富的傳統文化該怎麼辦！？「〇」呢！？日本本身呢！？你同樣身為日本人，能夠容許這樣的事態嗎！？》
「啊哈哈，褲襪也敢說自己是日本人什麼的。別笑掉人家的大牙了。褲襪就乖乖守好自己的本分，被人脫掉就沒用了。」
博士完全不想理會伊吉伊羅的想法。她大概是將褲襪黨視為與自己徹底不同的東西吧。她甚至覺得伊吉伊羅在討論這個國家的未來「很奇怪」。
就在這時——
《喂，銀銀……銀銀也覺得我們的存在很奇怪嗎……？》
卡布烏羅難過地呼喚我。
……
是啊，我明白了。
我該對話的人，不隻是伊吉伊羅而已。
「博士，請先聽我說幾句吧。」
「嗯……？什麼？突然這麼慎重。」
「我想要……選擇不讓他們消失的未來。」
博士聽了立刻「嗄？」地皺起眉。
「為什麼？這些家夥差點毀滅了二次元文化哩？」
她似乎無法接受，直接就反駁我。
博士開始訴說自己是多麼喜愛二次元文化。跟黑羽一樣小時候沒什麼朋友的博士，都是以動畫及遊戲慰藉心靈。
至於成為科學家的動機，也是為了研究移動到二次元世界的方法，由此可知她是多麼傾心於二次元文化當中。
「要讓這麼偉大的日本傳統消失，我太遺憾了。」
「我明白你的感受……不過，日本的文化並不是隻有二次元文化。舉例來說，他們的文化對未來的人而言，也是了不起的傳統文化啊。」
「可是這麼說的話……他們隻是褲襪耶？」
「褲襪哪裏不好呢？他們也是我們的子孫啊？」
「嗄……」
博士半張著嘴，好像啞口無言了。
不過，她馬上又恢複嚴峻的表情。
「拜托……盡管我沒有親眼確認過，所以不太能保證啦。不過都是因為這些家夥……未來的人類才會滅亡耶？」
「——！？」
什麼……？人類……滅亡了？
「原因就是褲襪黨散播的清潔劑啊。」
暑假在飯店內，伊吉伊羅曾自豪地提到。未來被視為有害的植物，已經被日本發明的清潔劑驅除了。
他還說過，清潔劑雖然會影響生態，但還不至於消滅人類種族……
《銀銀，抱歉。雖然沒有立刻消滅……但人類受清潔劑的影響，生育能力變得比較差。過了幾千年後，可能就……》
卡布烏羅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吧？
《對不起……》
……
倘若選擇褲襪黨存在的未來，在漫長的時間過去後，人類便會滅亡。而我——則是始作俑者。
「妹背先生，豐富的二次元文化如果消失，以我的立場來說會非常難過。雖然我對人類的存亡比較沒那麼拘泥，但你不覺得讓我們人類留下來會比較好嗎？」
「……」
「況且，就我看來，如果像這樣所愛的事物遲早會消失……現在創造什麼感覺都會變得很空虛了。」
「創造什麼？」
博士戳了戳伊吉伊羅，笑著望向大平老師。
「舉個例子，就好比大平老師的文學吧。」
然後她又指向在一旁笑咪咪觀看的柚小姐。
「再舉個例子，你所深愛的『好想跟哥哥生小孩』。」
最後，博士指向自己的胸口。
「還有比方說，我的發明……剛才所說的事物都會完全消失喔？隻會步向什麼也不剩的結局吧？即便大家辛苦創造出它們，最後也會變成時代的眼淚吧？我們這麼拚命創造這些終究要消滅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
「……」
「我希望那些事物都能留存下去。如果不這麼想，創造這種行為就喪失動機了。」
……
我明白博士的意思。
任何人看到自己喜愛的事物消失都會感到寂寞吧，倘若被人宣告「你創造的東西不見了」，創造者會覺得很空虛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古老的事物本來就擺脫不了失傳的命運。
舉個例子來說——
伊吉伊羅最在意的「〇」，遲早也會消失。
我從卡布烏羅那聽過這樣的轉述。
褲襪黨因為具備「碰觸對話」這種溝通能力，遲早會演變為沒有文字的社會——
遠古時代根本沒有語言這種東西
古代象形文字之類的
現在英語、日語等多種語言
未來「〇」
再之後語言消失了
像這樣列出表格，「〇」跟象形文字還真有點類似。
或許可以這麼說，地球上的語言，都是從以視覺為主的象形文字開始發展，隨後分歧出無數種類，但終究都要回歸其原始的姿態。那麼，接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