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二十七年,肅殺之秋。

北京城自永樂十九年明成祖朱棣遷都以來,已過去了一百二十多個春秋。這座肩負著帝國北部防禦核心職責的大明都城,隨著大明朝百年起起伏伏的發展,也日趨繁盛起來,其繁華程度甚至不遜於曆朝曆代任何一座都城。京城中百貨充溢,寶藏豐盈,器用精巧,宮室壯麗,四方之貨,不產於燕,而畢聚於燕。昔日學士何景明更有詩雲:“軒京若水流,宮闕似雲浮。畿甸一千裏,山河十二州。城中甲第共崔巍,別起雲甍接露台。旭日才臨萬戶動,飛塵遙見九關開。九關雞鳴競車馬,百僚已集金門下。”

雖說這大明表麵上金光燦爛浮華無比,可骨子裏,卻早已腐朽糜爛,宛若一輛吱吱扭扭的華美宮車,車架已經老朽不堪甚少維護,往上累的珠玉卻愈加沉重,於是順著慣性一路往前狂奔,不知哪天就會散架分崩離析。這話說來一點都不危言聳聽,據說嘉靖皇帝已經有七年不上朝,躲在西苑安心修道,而朝中各派鬥爭激烈,上層都這麼亂七八糟,也難怪世風日下起來。以這京師為例,閹豎多於縉紳,婦女多於男子,娼伎多於良家,乞丐多餘商賈。但凡人間不美之俗,不良之輩,北京無不都有。京城早有謠諺雲:天無時不風,地無時不塵,物無所不有,人無所不為。

盛極必衰,是一項亙古不變的真理。大明帝國的末世之日,日趨逼近,亡國之相也日趨多了起來。

這不,按著往日,十月份正是秋高氣爽正當好,春沙狂,夏暑酷,冬凜寒,秋季雖說日短時稀,確是北京城最喜人的季節。可今年也邪了門,剛入秋沒幾天,西北風便日盛一日的肆虐囂張,短短幾夜功夫便將滿城刮得葉盡草枯。整天陰沉沉蔽天不見天日,一片陰霾與鬼氛,加上那料峭的寒蕭,倒像是冬日提前襲來般。

西北風今天尤其甚,從大半夜便嗚咽咽鬼哭狼嚎攪的人心驚肉跳,夾刀帶針地一直刮得快晌午還沒見小的樣子,按說這呲人的天應是人煙稀少滿市蕭條,可天還沒大亮,人群便就從四麵八方湧到西四牌樓附近,臨近午時更是裏三層外九層,密密麻麻從大明門刑部大院附近一直塞到了阜成門附近,若不是有幾千官兵刀斧鋥亮滿臉蕭煞維持著次序,這人頭攢動的樣子倒似傾城而出過節般了。

西四牌樓又叫西市,本朝行刑之地,所謂戮人於市者也。而今兒個,正是嘉靖二十七年的秋後斬人之日。

按說這西市行刑也是個常事,每年秋季都要砍那麼一大批累積的要犯,市井小民愛湊熱鬧的不少,但往日裏也鮮少有這麼大規模的傾城圍觀。

也有那今日裏剛巧進城不明就裏的,見如此多的人圍觀甚是好奇,湊上前去隨便抓個人急赤白臉地便嚷嚷開了:

“今兒個是紅差嗎,怎底這麼多人,是大老娘們麼?”

被拽住那人不耐煩地瞪了眼拽著自己袖子屁顛兒屁顛兒的鄉下人,一邊用力掙脫,一邊鄙夷地唾道:

“你丫就知道大老娘們,都滾你隔壁家炕上呢。”

拽衣服那人也是個湊熱鬧的主,被呲了一臉唾沫倒也不以為意,繼續東張西望嚷嚷道:

“那究竟誰見紅啊,這麼大架勢,是哪個山頭的爺,還是哪個大盜啊?”

被拽的冷哼了下,帶著瞧不上又驕傲的神情道:

“鄉下人就是見識短,我跟你說,今兒被砍的可不是一般人,一個是兵部侍郎兼總督三邊軍務的曾銑,另一個則是當朝內閣首輔,華蓋殿大學士夏言。”

“啥?!這不是最大的官嘛!這是犯了什麼通天的罪啊……”

“聽說夏老賊是和曾侍郎通敵叛國。”

聽的那人顯然也被嚇到了,嘴巴長的老大愣在那裏,喃喃道。旁邊早有人湊上來饒有興趣一臉興奮的吐露著自己的小道消息,馬上就被另一波人給圍攻否定了。

“何止通敵叛國,夏老賊聽說是要謀朝篡位,刺殺當今皇上。”

“那皇上沒事吧?”

“咱皇上是誰,那是真龍天子,太上老君玉皇大帝保佑著,怎麼可能被這種惡賊所傷,夏老賊和那曾銑小人也是惡貫滿盈,沒有淩遲他們割個三千刀,是咱皇上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