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洛神續道。
洛神和我將長生帶大,長生平素是很粘洛神的,洛神閑暇教她許多,她亦很聽洛神之言。平素洛神問她,她都老老實實地答的。
長生黑眼珠微有暗色,道:“外頭不是才改朝換代不久的麼,姑姑不許我出來,言說凰都安全些。”
“是麼?”我看著她。
“是。”她坐得筆直,氣息卻隱隱不足。
洛神朝我瞥了一眼,再未說什麼,朝長生道:“現下姑姑定也是知會了,看她如何安排,你先隨我們住下來。想去玩耍什麼,我們陪你。”
長生這才展顏一笑。
長生在蘇州府住下了。有她在,我和洛神這日子變得越發有滋味些,也越發熱鬧。
一日有個樵夫打扮的老者瑟瑟縮縮往墨硯齋覷了許久,退回去,又欲要進來。這般來回許久,長生迎上去問他:“老人家,你要做什麼?”
那老者看看長生,又看看後頭的我和洛神,含糊道:“幾位掌櫃的,聽說你們鋪子裏收東西,是也不是?”
我也料到是這般。
做了幾百年古董營生,古董鋪子裏的古玩部分是我和洛神外出淘的,高山險穀,沙漠平川,哪裏都去了,當做遊曆。也有部分是有寶貝的人家,或因種種原因,想要快些脫手換些銀兩,便會自個上門來問詢,雖不乏贗品,亦能收到些許奇珍。
我請這老者進來飲茶,和氣問他:“老人家有什麼東西,拿與我看看。倘可以,我們會收的。”
那老者連連點頭,先前一直捂著胸口,這會子從補丁遍身的衣衫底下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個破布包來,哆哆嗦嗦打開了,拿給我看。
“掌櫃的,便是這個。”他手中是個缺了一角的蓋子,道:“我從自家後山挖的,我兒媳婦說這可能是個值錢玩意,叫我到城裏鋪子問問看,看能不能收。”
我捏著那蓋子仔細端詳一番,是青銅質的,肌理糙膩適度,間有老垢,的確是個年頭久遠的寶貝。看這模樣,應當是個酒壺蓋。
洛神接過,亦在一旁靜靜拿捏。
“怎麼樣?”老者道:“能值錢的麼?”
我道:“這隻是一部分的,另外的壺身哪裏去了。倘若不是全品,即便是老貨,亦賣不出什麼價的。”
老者失望道:“其實還有一部分在……在地裏。”
“地裏?”
“我怎麼也挖不出來,便隻能拿這東西過來問。”老者咳嗽幾聲,澀然道:“我家孫子生了病,請不起大夫,家裏也快揭不開鍋了,掌櫃的你看看單這東西,能值幾個錢?沒關係,一點點就成。”
長生扒著我的肩膀,輕聲道:“阿瑾,我們去看看罷。地裏那玩意,為什麼會挖不出來。”
洛神瞥她道:“你在家中悶了麼。”
“沒有。”長生聲音低低的。
我曉得她自從來了便不曾出去,便起身拿了兩錠銀子出來,拿給那老者:“這樣罷,老人家你先拿著,待我們去那看了壺身之後,再行定奪。”
那老者捧著銀兩,喜得胡子都要吹起來了:“現下便去麼?還是我說個地,你們得了空循著去?”
我道:“你先回去給你孫子請大夫,留個詳細地址,我們隨後自個去。”
老者留了一張條子,千恩萬謝地去了。
剩下我們三人收拾一番,一人回去牽了匹馬,一路慢悠悠地過去。今日雖冷,天卻已然開晴,薄雪積在道旁樹上,青白相間,極是愜意喜人。
老者家在郊外,那裏有條河蜿蜒過來,途徑河中段,冬日水麵靜雅,邊緣尚有薄冰,幾條小舟泛在上頭,有人在其上垂釣。
長生在馬上道:“有魚。”
我笑起來:“又沒帶釣竿,瞎想什麼。”
洛神抬眸望去,她的目光忽地起了些許變化,我循著她的目光望去,便見河邊上單膝跪著個道士打扮的女子,不消說竟還是那濯川道長。
她低下頭,正從河裏舀了水,灌進她放下的那隻大箱子裏。
這濯川道長洛神亦有所聞,我和她遠遠望著,長生不解道:“是熟人麼?”
我搖搖頭:“不是。”
那濯川大抵是將箱子灌滿了,便站起身來,低眉朝那箱子裏看了許久,隔得遠這般角度實也不曉得她究竟在看什麼。她將箱蓋合上,背上了背,那箱子上依舊還掛著她買的那隻撥浪鼓。
咚咚咚,一路輕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