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清漪一手端著酒具,一手略微撈了把水色衣擺,靴子踩踏在回廊的木質地板上,快得像陣輕盈的風。
不過是去取酒的眨眼功夫,又是在自己家裏,不知為何會心中惶惶。
竟怕……看不到了。
隔得有些遠,等看見廊下倚坐著的那抹寂靜白影,她這一顆兀自莫名亂跳的心才靜了下來,快步走到女人麵前,頗有些輕喘地笑道:“等久了罷?”
雪已經停了,風吹著探到廊下的枝葉,颯颯地響。
小泥爐的火焰正旺,碟子裏師清漪親手做的糕點沒怎麼動,連棋盤也始終維持著師清漪方才離去的格局。暗沉的黑,冷涼的白,這樣寡淡的黑白分明,似極了洛神的黑發白衣。
洛神在這片黑白旁抬起頭來:“怎會,你不過離開片刻,怎地像是急得出了汗。”
許是這笑意恬靜,越發安撫了師清漪的心,她將酒壺置於泥爐之上溫著,笑眯眯的:“正是兩子廝殺的緊要關頭,我可舍不得多做耽擱,自是要急一些,取了酒直奔著來了。”
心跳漸緩。
脖頸處的汗也被寒風吹幹,冷到骨子裏。
洛神隻是靜靜將她望著。
“我並未久等。”她的手隨後越過棋盤,握住了師清漪的手,語聲溫柔:“倒是我,讓你等得太久。”
師清漪心跳又開始加速,咚咚如雷。
風刮得她臉疼。
恍恍惚惚的,師清漪開始有了些許哽咽:“不久,我一點也不覺得久,一年,十年,百年,隻要讓我能找到你,等到你。沒關係,都沒關係的。”
嗒。
液體滴落的聲音撞在棋盤上。
洛神腕下的白子已經變成了紅子。
師清漪心中驟緊,低頭一看,洛神的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滿是鮮血,灼然的紅色從她身上各處滲出,胸口更是染紅了一大片,在白衣襯托之下更顯刺目。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師清漪看著她渾身浴血,眼淚斷了線地往下落:“我給你包紮,現在就替你包紮,姑姑,我去找姑姑,姑姑是最好的大夫,當年連咒印都能解,她一定會救你的!”
“傻姑娘,你果然在發夢,糊塗了。”洛神唇邊沁出血來:“姑姑,她早已不在了。”
師清漪愣住,分不清現實還是幻夢,急切道:“還有千芊,不用怕,我們還有千芊在呢……”
“千芊,千芊!”她渾身發抖,開始神經質地大喊起來。
連這時光錯亂,昏聵虛幻之中,一切終究還是逃不過。
嗓子都喊幹了,這所古雅別致的院落中都無人再來,隻有她抱著鮮血淋漓的洛神。師清漪像是陷入了泥濘裏,怎麼也無法逃脫,更無法去拯救懷裏的洛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洛神變得越來越虛弱,師清漪狂怒之下,一把將棋盤掀開。
那棋盤被推在院落的雪地裏,化成了無形無質的霧。
寒風呼嘯起來,泥爐的火苗吹得東倒西歪,起了濃煙。
衣袖被女人輕輕扯了一把,師清漪低下頭去,洛神抬起右手捧住她的臉,微微一笑:“下麵我說的,你可一定要記得。我以前便同你說過,我如今很怕死,我怕我死了,便再也見不到你,不能再同你一起走下去,我希望能好生陪伴你,照顧你,而惟有活著,才有資格。”
“你說過的,我記得的……”師清漪泣不成聲地點頭重複。
“所以不要難過,更不必害怕。”洛神的聲音低下去,發絲遮著她的眉眼,遮掩了她所有的生氣:“相信我,我不會死。往前走罷,到我身邊來。”
她變得那麼安靜,就像是凝固了的冰。
——往前走罷。
門廊外懸掛的冰棱子摔了下來。
啪。
掉在浮光搖晃的地麵上,發出空洞的聲響,冰化成水。
——到我身邊來。
師清漪抹了一把臉,麵上濕漉漉的,都是冰涼刺骨的水。她勉強睜開眼,無神的眼珠凝滯地轉了兩轉,看見上麵昏暗粗糙的一片岩壁,探照燈的部分光暈擴在上麵。
岩壁上懸著石筍,不時有水滴往下滴落。
周圍充斥著高高低低的傷痛呻.吟聲,交談聲,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人影,冷風從外麵灌進這個擁擠的山洞裏,洞外亮著白光。
亮光?
“阿瑾!”長生見師清漪終於蘇醒,喊出聲時嗓子都有點啞。章台柳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竟然可以讓阿瑾昏迷這麼久,之前她守著的時候阿瑾一直發惡夢,就是醒不過來,她一直提心吊膽到現在。
長生?
師清漪頭痛欲裂,耳朵裏嗡嗡的,幾乎都聽不見周圍那些人在說什麼了,她第一時間抬手看表,之前的噩夢長夜終結,天早已經大亮了,等看到指針,她驚得跳起來,扶住濕漉漉的岩壁掃視著整個山洞。
雨霖婞和千芊在處理傷員,也許是怕師夜然,師輕寒和祝錦雲這幾個人可能再次出現不可控的問題,現在已經是昏睡狀態,師家眾人也都在,魚淺抱著兩具屍體一言不發地縮在最角落的地方,蕭言跟在尹青後麵碎碎念,鬼麵男就在附近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