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洋想著,樓下氣氛這麼好,他就不上前打擾了,回去的路上給那女孩買個禮物,等下再來接哥哥時好好感謝一下。
臨近傍晚,窗外的陣雨變成了連綿的大雨,餘洋寫作狀態非常好,第一章隻差個結尾了。
一聲驚雷,餘洋從緊張的情節中抽離出來。
這麼大雨,還是早點去接哥哥吧,順便照顧一下無家可歸的小家夥們。
他關了電腦,把桌上特意準備好的禮物塞進口袋,又拿了兩把長柄傘,細心地帶了件透明的雨衣和一條毛巾,這才邁入門外的疾風驟雨裏。
不出所料,醫護站背巷裏的小野貓正一聲聲呼救呢。
小黑才當了媽媽不久,有一窩小奶貓要護著,此時正躲在餘洋給它搭的小木屋裏。要不是一早就知道它在此處,那被風雨吞沒的細微叫聲誰也不會注意到。
餘洋叫了它兩聲,小貓顫巍巍探出頭來,輕輕舔了舔他的手指。
“奇怪,它怎麼不抓你啊?”突然,餘洋身後響起一道女聲。
女孩說著,左手的拇指無意識地搓搓右手手背上一道淺淺的疤,那是上次她過來喂小貓時不小心被抓的。
餘洋微微側頭,從身形和聲音裏分辨出站在自己身後的,是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分……分人。”他緊張得有些結巴,說完稍稍偏了偏傘,從交錯的縫隙中看向女孩的側臉。
她正全神貫注盯著小貓,聽到餘洋的話有些不滿:“你的意思是,它抓我是因為我人不好?”
女孩噘著嘴轉過頭,露出側麵一枚閃亮的鑽石發卡。
餘洋不由得按住了自己的口袋,那是他剛剛路過樓下商鋪,老板娘推薦再三、適合送女孩子的禮物,如今看來卻不及她頭上發卡的半分精致。
女孩還想跟他問個清楚,卻隻堪堪撞上餘洋用手擋住的臉。
“哼,每次遇見你都沒個好話……”
嘴上雖然埋怨著,女孩卻在看到餘洋給小貓的木窩蓋雨衣的動作時,把自己的傘向他偏了偏,剛剛好遮住一些落在他右肩上的雨。
“它抓你了?”餘洋沒忍住問了一句,話音一落,覺得自己“關心”得有點明顯,局促地補了一句,“喀喀……我的意思是,我帶它打過疫苗了,沒關係的。”
女生沒有覺得不妥,輕輕“嗯”了一聲。
餘洋不想再躲避她的眼睛,鼓足勇氣扭過頭,可女孩卻正心無旁騖地撫摸著小貓,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
餘洋甩甩腦袋,收回亂七八糟的心緒,動作利索地給小貓的窩搭好雨棚,又墊了毛巾給它:“防水係統升級完畢。”
還沒等向她好好展示這個防水係統有多可靠,遠處巷口傳來一聲喇叭聲,女孩按下同時響起的手機鈴聲,望向餘洋:“天氣預報說雨會下一天,你早點回家吧,別再翻牆了!”
她撂下一句似有似無的關心,就逃也似的跑開了,剩下餘洋一個,呆呆地站在原地,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記憶中有無數個躲雨的傍晚,他保護著哥哥,保護著小貓,保護著葉伯陽台上的花花草草,卻鮮少有人向他的方向傾斜一下傘,偷偷地替他擋住風雨。
而這個雨天是那麼地不同,有一抹闖入他心裏的影子,有一個看似近在咫尺的夢想就要實現,就像是在這條從未奢求過有回音的單行道上,忽然,前方有了一盞為他而亮起的燈……
不得不承認,餘洋心裏有個聲音在歡呼雀躍,可他也很清楚,自己沒法像普通人那樣敞開心胸安然接受這一切。他怕下一刻醒來,不過是夏日午後的穿堂風吹過,他趴在電腦桌上打盹,做了一場一碰就碎的夢。
餘洋不喜歡喝咖啡,苦、澀,還略帶一點燒焦的味道……不過程燁約他見麵的這家咖啡廳,裝潢倒是很合他意。十字街角的位置和整麵落地窗,視野非常開闊,餘洋可以準確地捕捉到每一個即將推開門走進來的客人。
他在心裏跟自己玩了個遊戲,試試看能不能猜出來誰是程燁,獎勵是一件新襯衣。
餘洋的條件雖然說不上富裕,可對生活品質的追求卻一點也沒含糊,至少在讓自己看起來穿著體麵上還算用心。
眼看著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程燁也沒出現,餘洋閑來無事,對著睡眠狀態的電腦屏幕,係好襯衣最上麵的一顆扣子,又整整領子,似乎這樣看上去更靠譜些。
下一秒,餘洋又覺得有點好笑,對方可是程燁啊,是那個在郵件裏已經能與自己分享彼此生活的朋友,是自己未來的編輯。
這應當是一場非常輕鬆自然的會麵才對。
又有一個女孩推門進來,穿著連衣裙、長發飄飄,在甜品單前流連,餘洋收回視線,這與他對程燁的印象不符。
他腦海中的程燁,幹練、執行力強,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的規劃。那麼她應當是個上班時比較有職業感,下了班依然光彩靚麗的樣子。
餘洋低下頭打開手機,去看熒幕上哥哥的定位,確認無誤後,又打開手機翻了翻自己小說的評論區。
程燁進門環顧了一圈,按照餘洋描述的位置,視線停留在一個身著白襯衣,清俊挺拔的男生身上。
是他吧,帶著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她的臉頰上傳來微燙的溫度,對著眼前極富吸引力的男生輕舒一了口氣,在內心重複了一遍“今天是來談工作的”。
程燁剛準備好笑容,前桌的兩個女生就笑鬧著湊近了餘洋身邊,其中一個黃發的遞過自己的手機,應該是在要聯係方式。
程燁懸在半空中想要打招呼的手尷尬地放了下來,想等人搭訕之後再插話。
而餘洋,根本沒聽清兩個女生嘰嘰喳喳地到底在說什麼,他禮貌地擺擺手,抬起頭的那一瞬間,與她四目相對,眼皮飛快地跳了一下。
“餘洋老師。”她舉起剛放下的手尷尬地揮了揮。
男生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程……燁?”
兩個女生也隨之望過來,眼神帶著詢問,畢竟……餘洋這樣打招呼的方式,讓她們也搞不懂雙方到底認不認識。
程燁反應極快,立馬意識到也許餘洋不擅長處理這樣的搭訕,作為他未來的編輯,她決定“出手相助”。
壓下微微翹起的唇角,程燁拉開凳子坐下,摘下身上掛著的包,將胸前的長發捋到肩後,露出好看的鎖骨。
“不好意思啊,我沒有帶傘,等雨停了才從地鐵口走過來,還好現在放晴了。”程燁的語氣有一點撒嬌的意味,女孩們秒懂,識趣地撤了。
剩下一個狀況外的餘洋,還在慢慢消化著自己視覺上的衝擊。
放晴的何止是天氣。餘洋在心裏感歎。
“是你啊。”比起程燁的自然,餘洋的反應可以稱得上木訥了,半天才擠出三個字。
可這三個字裏,卻包含著許多不知如何開口的情緒。
是你啊,那個槐花落下時與我一起翻牆冒險,再也沒從我腦海裏消失的女孩;
是你啊,那個和我一起養流浪貓,還給我撐傘的女孩;
是你啊,那個被我寫在郵件裏當作繆斯一般、還以你為原型創作了新的愛情線的女孩。
而現在,像做夢一樣,你就坐在我麵前——以程燁的身份。
“什麼?”程燁不解地問。她今天戴了一副銀色的圓眼鏡,看上去比在醫護站時多了幾分書卷氣,又減了幾分年齡感。
“沒什麼,”餘洋垂眸,用手抵住額頭,希望能掩飾住一些不自然的表情,“你不是說,有……很重要的事要跟我說?”
餘洋一緊張說話就會有點打磕巴,更可怕的是,如果程燁用初次見麵時的那種眼神看他,他還會整個耳朵紅起來。
程燁收斂了剛才“仗義相助”故作親近的表情,嚴肅起來:“對的,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說。”
餘洋下意識地往前湊了湊。
“前兩天我們編輯部開了選題會,我們的選題——過啦!”說到“過”字的時候,程燁突然在餘洋耳邊提高音量,搞得周圍幾桌客人都看了過來。
餘洋有點不好意思地往後躲了躲身子,剛剛程燁的發絲滑過耳邊,他的耳郭有些隱隱發癢,還沒回過神來,腦袋裏就“轟隆”一聲,再也無法感知周圍的世界,心裏眼裏全都是她。
跟郵件裏那個公事公辦的編輯不同,跟醫護站那個跳脫的女孩也不一樣,一動一靜的兩個影子漸漸重合,成為一個真實的、立體的、纖毫畢現的她。
“你怎麼了?不應該很開心嗎?”程燁問,她的眼神在餘洋臉上遊走,總覺得十分熟悉。
開心?為什麼開心?
餘洋以最快的速度在腦海中回放了一遍程燁剛才的話。
他輕呼一口氣,用手抓住兩隻耳朵,眼睛始終盯著桌麵:“你說我的小說,要……要出版了?”
“是的,接下來就等合同吧。You deserve it!”程燁語氣輕快,單手托著下巴,認真看著對麵的男孩。
餘洋連忙點頭,可這次,他的眼神卻不飄忽了,準確地說,是怎麼也無法從程燁的身上移開了。
“當初我說對你的選題有信心,不是鼓勵你,而是真的相信你的才華!你新增加的感情線,我覺得特別好,接下來補完結局就可以了。”
餘洋頷首輕笑。
“怎麼我說什麼你都點頭?配合度真高!”程燁有點意外,“我以為以後我的工作還包括日常催稿呢,看來不需要了。”
催稿倒是不必,我產量可不低。餘洋心裏應著。
“得催,”他鄭重其事地說,“我記性不好。”
“嗯哼。”程燁身子微微前傾,“那,你還記不記得……咱們之前說好,如果選題通過,下一本你也要簽給我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餘洋逗她。
他從來不是會跟女生貧嘴的性格,唯一一點孩子氣都用在哥哥和葉伯那兒了,這會兒卻像是無師自通。
“餘洋老師!”程燁咬著牙,拖長了聲音,麵露慍怒,“你耍賴是不是?”
“沒有,沒有,開玩笑的。”餘洋趕緊認錯,“肯定簽給你,你是我的伯樂嘛!而且……之前我說過會送給你一份親手製作的禮物,到時候,你別嫌棄就行!”
嘴上這樣說著,餘洋心裏卻無比雀躍——自打上次選發飾作為禮物失敗後,餘洋煞費苦心地準備了份獨一無二的禮物,正日思夜想應該找個什麼理由,送給那個讓他心動的女孩。
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這還差不多!”程燁絲毫沒有察覺餘洋拙劣的演技,她的情緒都寫在臉上,天真、不設防。
“肚子餓不餓?”餘洋叫來服務員,“你看看要吃點什麼。”
“不啦,”她漂亮的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輕掩小腹,“我喝咖啡就行,不吃東西啦!”
說完,對著服務員道:“一杯冰美式,然後幫我開發票。”
說著,程燁從包裏拿出來一個發票夾,打開後,裏麵被塞得滿滿的,一遝遝發票熱情洋溢地蹦出來。
“我來,我來!”餘洋看她要結賬,趕緊掏出錢包,也沒戳破剛才聽到她肚子叫了一聲的事,“怎麼能讓你請客!”
她促狹一笑,用手擋住嘴邊,給他做口型:“我能報銷。”
餘洋被她摳門兒的小心思可愛到了:“開發票,你報你的!”
“那不行……哪有你花錢我報賬的道理!”程燁趕忙說。
可話音剛落,餘洋已經向服務員加了個雙人份的三明治套餐,動作利索地買完單了。
程燁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嘀咕著:“那……謝謝餘洋老師。這發票我不開了,下次,我請您喝咖啡吧……”程燁輕綰了一下垂下來的頭發,害羞的樣子實在惹人憐愛。
如果說失去父母、哥哥患病後的人生都是磨礪,那麼程燁這個人,一定是對自己從前吃過所有的苦的補償吧。
看著她小口喝下咖啡,餘洋甚至都在猜想,那咖啡的味道或許都是甜的。
喜歡一個人真可怕。
餘洋回過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提著好幾件新衣服了。
程燁早就與他告別,而他還回味著這種既陌生又令人興奮的感覺。
“你看,那個人不打傘哎!”有路人在議論他。
不過是一場陽光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樓宇間已經隱約有了七彩的光。何況,餘洋的傘現在頂在程燁頭上,一切都令他的腳步輕快起來。
這種熨帖感該怎麼形容呢?就像是有個人猝不及防地闖進了你心裏塵封已久的一間屋子,她不打招呼就掃清了灰霾,打開所有窗戶,硬是讓陽光照進角角落落,然後對著你強勢宣布自己的入駐。
你一點也不排斥,反而覺得她本就該在那裏。
即使曾想過能配上她的男孩子該是什麼完美模樣,也不影響此刻他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她依然值得最好的,而他卻莫名有了向著那個方向努力的信心。
“哥,你看,是這件衣服好看,還是剛剛那件白色的襯衣好看啊?”餘洋是天生的衣架子,哪怕隻穿一件純白色的襯衣,都顯得陽光燦爛。
餘海衝著弟弟身上這件藍色的海魂衫點了點頭。
“你真覺得這件好看?為什麼我覺得不如白襯衫呢……”餘洋又猶豫地對著鏡子照了照。
這是他和程燁的第一次約會,對他來說無比重要,雖然他也不知道,對程燁來說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約會……
“哥,你說我戴不戴眼鏡?戴上吧,比較斯文,不戴吧,比較活潑。你說,程燁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