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娘家(1 / 3)

回家的路上,林曉麗告訴過自己很多遍,千萬別哭。

七年未見,無數次的思念,也幻想過有朝一日母女重逢那應該穿著體麵的衣服,帶著漂亮的孩子,就算不是衣錦還鄉,至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這些年過得不錯。叛逆過的孩子, 仿佛隻有成功地證明一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才能贏過家長,才是真的長大。她甚至對著鏡子練習過許多次對媽媽說:您錯了,我跟陳曦在一起,很幸福。

現在的她,穿著出自批發市場的廉價衣服,全身上下不超過兩百塊造價,帶著當年離家出走時的旅行箱,除了臉上的皺紋和色斑,比起當年私奔結婚時什麼也不多。媽媽要是看見這幅慘樣,會有多心疼呢。

林曉麗完全想象得出那是什麼場景,小時候老爸喝得令酊大醉回家,媽媽總是默默地流淚,紅著眼縫縫補補,抹著淚洗衣做飯,好像天大的困難隻要能哭出來,難過程度也會隨著眼淚而減少,她愛哭就是深受媽媽的影響。

現在這種狀況,林曉麗希望自己能看起來堅強些,讓媽媽安心。如果爸媽知道她苦守著已經變成植物人的丈夫,所謂的事業也不過是擺地攤和網店的小生意,留在一座沒有親人的城市,肯定會勸她離婚。她了解媽媽,她可不是那種哭完就算了的人,她追求優越的生活, 最見不得親人過苦日子。

眼下,陳曦的病情有轉機,也許他會醒過來,林曉麗已經決定等下去,她不想再拒絕媽媽的要求,不想再傷她的心。思來想去,鬧離婚和陳曦的病,還是不要說的好。

走出火車站,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接站的人群中。媽媽瘦多了,心中一酸,林曉麗拖著行李朝前走去。

“媽,我回來了。”林曉麗念咒般在心裏反複念著,千萬別哭,別哭,別哭,距離越來越近,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林曉麗臉上。雖然下手不重,卻把林曉麗給打懵了。

從小到大,媽媽從沒動過她一指頭,就算是那次要死要活地要跟陳曦結婚,也隻是關她禁閉。林曉麗不知所措地看著捂著臉,心中百感交集,莫非老爸沒事,媽媽隻是騙自己回來?

“打你,是因為你七年不回家也不給我們打電話。”媽媽板著臉,嚴肅地命令道:“上車。”

上了媽媽的沃爾沃,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琢磨著該說點什麼。

當年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去幼兒園,如今坐在媽媽駕駛的汽車上,同樣的兩個人,曾經一路說笑,如今寡言沉默,恍如隔世。

媽媽是個對生活對自己都有要求的女人,即便是騎自行車,也要把那輛老飛鴿擦得亮鋥鋥,林曉麗從小到大雖然談不上錦衣玉食,但吃穿都從沒缺過,也沒比同學們差過。媽媽為了她,操了許多心。做閨女時,每當媽媽給她買了漂亮衣服,她總會乖巧地說,長大後買更漂亮的衣服送給媽媽。每次她這麼說,媽媽總是滿心歡喜地把她摟在懷裏,讚她乖,說老了要享她的福。這種話說過不下一百遍,可是,媽媽沒享到她的半點福,倒是生了許多氣。

七年的時間,媽媽不再是她心中最最重要的人,她也不再是媽媽最珍貴的寶貝,媽媽下得手打她了。半邊臉在隱隱作痛,她在卻毫無怨言,做子女的,總得挨一次父母的打,要是媽媽都不肯打她了,那就是還不肯原諒當年的事。

比起挨耳光更讓林曉麗難受的是,媽媽沒哭,沒為她七年未見的女兒流下一滴淚。車朝著醫院開,情況比預期的還惡劣,林曉麗忐忑著,不僅是媽媽,還有爸爸,她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世界即將失衡。

醫院,又是醫院,消毒水氣味讓林曉麗的頭有些疼。母女倆沉默地低著頭,一前一後地走著,穿過嘈雜人群,穿過狹長走廊,最後來到急救室。病床上的老人滿頭白發瘦如枯骨, 臉上罩著氧氣罩,眼睛半睜半閉,奄奄一息。這是肝癌患者的表象,父親還不到六十,看起來簡直就像七八十歲的老人了,要不是那雙眼睛依然熟悉,林曉麗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那風度翩翩,有藝術家氣質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