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輝說,如果你還在意我,喜歡我,那我們就不分開了。
張茜說,不是不喜歡了,而是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情感畢竟有些淡了。“再也不像曾經那樣,隻要湊在一起背課文、讀英語,就會幸福得晚上失眠。”
“所以啊,我才迫不及待地過來找你,而且,你曾經說過,當我學業有成的時候你才肯見我。現在我學業完成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們為什麼還要分開呢?”
陳明輝隻要一想到他不在張茜身邊的那許多年裏,張茜受過那麼多苦,總是一個人咬牙挺過來,他就對這個世界產生出許多怨恨。他總是固執地認為,像張茜這樣努力善良的姑娘, 不應該因為貧窮多病而遭人欺侮,難道善良的姑娘不應該被世界善待的嗎?
可張茜就沒有怎麼強烈的反應,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都是那些幫助過自己、善待過自己的人。
她說,怨恨太多,隻能燃起痛苦的大火,這把火最終燒毀的是自己內心的平和。“我不想抱怨什麼,因為比我不幸的人還有很多;我也不願意把自己的疼痛說給別人聽,因為人人都有疼痛的時候,我自己受過的傷,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6)
母親去世的那一年,學校裏有人說張茜是“掃把星”,是她自己命不好,還克死了母親。
對此,張茜哭過也恨過,但隻要想起鄰居阿婆送來的雞蛋、鄉鄰們帶來的安慰,張茜就不覺得惱恨了。
父親去世那一年,張茜終於找到了待遇不錯又合自己心意的工作。成年人的世界裏,很少有人直接把殘忍掛在臉上,但冷嘲熱諷卻比年少時聽到的話語更刺痛著張茜的心。
隻是,這時候的張茜再也不是那個內心柔弱的小女孩,她已經能夠靠著自己的實力把那些不和善的人擊退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心絞痛時,她也不像少女時那樣,滿腦子都是恐怖的念頭。該吃藥吃藥,該休息休息,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用善意待她,可總有些溫暖和善意如清流、似和風,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熏染著自己的靈魂,讓靈魂愈加芳香。
“所以,你看,你不在的時候,我也可以保護自己,也能好好地生活,我始終相信善意的存在。”張茜說著說著就笑了,可是眼底似乎又湧起了無限哀傷。
聽到這裏,陳明輝頹然地問道:“看來,你是不需要我了啊,那你的意思就是,咱們以後斷了,是嗎?”
張茜眨眨眼,笑了,“誰說我不需要你了,誰說要和你斷了。剛才我還在問你,我們是不是以後就不分開了。”
“那必須的啊!就算你問我一百次,我給出的答案也是一樣的:在一起,不分開!”
張茜輕輕地笑了,說:“別再怨恨這個世界了,它沒有你想象得那麼糟糕。”
忽然之間,陳明輝對她更多了一些了解,他總是以為靠著自己的力量就能擊敗那些給自己添堵的人,可在張茜的心裏,這世界從來都是平和一片,並沒有誰給自己添堵,也沒有誰給自己帶來煩惱。若說死生別離是一種痛苦,可誰人不是在死生別離中成長起來呢?若說世間不善良的人給自己製造痛苦,那麼,那些用善意和溫暖滋養自己的人,其實也不在少數呢!
同樣是十年的時間,有人用網絡遊戲來消磨時光,有人靠著吃喝玩樂虛度了年華,有人感歎時光如飛梭,帶走了自己的青春,有人感恩時間的車輪從自己身上碾過,盡管身體上留下了歲月印跡,但靈魂卻因經曆過的事情而得到滋養。
陳明輝看著笑眼如新月的張茜,往昔的一幕幕浮上心頭。
曾經,她在校園路燈下等著他,要送給他自己親手編織的毛線手套。他笑著收下,卻一直舍不得戴上。
曾經,她被學校裏的壞孩子欺負,有個男生還抓著她的頭發罵“窮丫頭”。他怒吼一聲,衝過就把對方一頓好打。
曾經,她代表學校參加初中生知識競賽,回到學校後,他跑過來遞給她一支鋼筆,“你拿去吧,我選的禮物怎麼樣?”
不知她是否還記得,十六七歲分別的那天,兩個人拘謹又羞澀地第一次擁抱在一起,兩隻手勾勾牽牽,才走過一條街,兩人的手心便都滲出了汗。
回想起這些,陳明輝不禁笑出了聲。
“張茜,毛丫頭。”
“嗯?幹嘛?”
“我就想抱著你,再也不鬆手了。”
張茜咯咯地笑起來。她知道,她心底守護多年的種子真的開出了花朵,靠著心底的這份期待,她走過了無數黑暗的日子。
因為這份期待,這純純的期待,他終於放下了心底那些暴戾的想法。
在這樣一個浮動著溫情的傍晚,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微笑著,對望著,靜默得如同兩尊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