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0年,日本朝廷決定改元,是為元龜元年。這是動蕩不安的一年,畿內風雲突變。局勢又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罪魁禍首當然是新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昭,他為了打倒織田信長而陸續向各地有力大名送去書信,逐漸撒開了一張巨大的“信長包圍網”。
“夫人無罪,懷璧其罪”,而信長所懷的這塊人人垂涎的璧玉,就是富庶的畿內,以及擁戴室町幕府的大義名分。當幕府分崩離析,將軍被臣下弑殺之時,附近諸侯多采取觀望態度,不肯出兵討伐三好、鬆永,或是支持流亡的足利義昭,但當義昭落入別人掌握中以後,他們又捶胸頓足,憤恨不已,策劃從織田信長手中搶到這件寶貨。
一方麵為了徹底征服畿內地區,以此為基礎向外輻射,擴展自己的勢力,一方麵也是為了在包圍網未成型前將其撕毀,元龜元年四月,織田信長親統大軍北上,討伐越前的朝倉義景。
金崎的撤退
朝倉氏本為越前豪族,朝倉孝景時代勢力膨脹,代替斯波氏成為新的越前守護。孝景的玄孫朝倉義景熱愛京都文化,不但大量收留貧困公卿,還把本城一乘穀搞成北陸地區難得一見的繁榮淨土。當時一乘穀的朝倉文化、山口的大內文化與駿河的今川文化,並稱為京都文化的三大分支,而義景也與大內義隆、今川義元並列為三大風liu大名。隻可惜論起戰國爭雄,義景是三人中能力最弱的,前此足利義昭流亡到一乘穀,他明明具備上洛的能力,卻空置寶貨而不能用,使義昭灰心喪氣,走投信長,就可見其政治眼光之淺薄。
但等織田信長擁足利義昭進京以後,朝倉義景又後悔不迭,好象被曹操搶先奪得漢獻帝的袁紹一般。元龜元年正月,信長為了向天下顯示自己才是日本真正的統治者,以足利義昭的名義寫信給畿內及附近地區的二十一家大名,要求他們上洛覲見朝廷和新將軍。使者來到越前,義景棄信不顧。於是信長遂以此為借口,親統大軍,會合三河的德川家康,通過盟友淺井氏的領地進攻越前手筒山城。
手筒山城防備薄弱,根本無法抵擋織田大軍,而朝倉義景也未能及時派出增援部隊,因此眨眼間就淪陷了。距離此城最近的要隘,是朝倉一門的中務大輔景恒守備的金崎城。手筒山被攻陷的翌日,信長猛攻金崎,朝倉景恒退走,金崎開城降伏。
朝倉景恒是朝倉家中名將,因眾寡不敵且孤立無援而敗,最終獨自逃回一乘穀。但他不但沒有受到撫慰,反被家中指責為“丟城無數,使朝倉之名蒙受羞辱”。於是景恒萬念俱灰,去到永平寺遁世出家。
織田軍一路勢如破竹,眼看就要打到一乘穀城下,滅亡朝倉氏,吞並越前國。然而四月二十七日晚間,突然有一名密使來到信長本陣,獻上一件奇特的禮物。禮物是信長之妹市姬送來的,不是什麼奇珍異寶,而是一小袋豆子,口袋兩端都用絲線緊緊捆紮,很難解開。信長得到這件禮物,沉思良久,突然間大驚失色:“是淺井!”
江北的淺井長政為了對抗江南的六角氏,曾與朝倉義景結有盟約,兩家關係非常緊密。因此原由,織田信長本次越前討伐戰,並沒有強要長政出兵相助。不過在他想來,自己此次發兵,是打著幕府將軍足利義昭的旗號,以責問朝倉義景為何不肯上京謁見為名,曾與自己並轡入京的長政應該不會阻撓。況且,淺井長政是自己的妹婿,也是一個很能認清天下大勢的人才,怎麼可能因已經過時的盟約,而拖自己後腿呢?因此雖然通過淺井氏的領地北進,信長卻絲毫也沒有戒備自己後方。
然而淺井長政此時卻已可悲地無法控製家中輿論,被迫要向信長揮舞刀劍。淺井家本采取“重臣合議製”,家主不過合議的主席而已,並沒有足夠強大的獨裁力量,家中重臣和麾下豪族多年來與朝倉氏並肩作戰,早就培養起了牢不可破的感情,況且他們認為信長此人狼子野心,毫不可信,如果順利滅亡朝倉氏,很可能掉過頭來攻打淺井家。重臣們紛紛以“唇亡齒寒”之意遊說長政,見長政不予采納,幹脆又把隱居的老頭子淺井久政扛了出來。
不忍拂逆父親之意,無力抗拒臣下要求,同時又怕失去家主寶座的淺井長政終於下定了決心,秘密發兵,準備與朝倉氏南北夾擊織田信長的軍隊。其妻市姬得到這一消息,匆忙派人送信給哥哥信長,要他早作準備。那件奇特禮物的含義非常明顯:織田軍正麵臨著袋中之豆的險惡局麵,前後兩端都被綁死,即將無路可逃。
四月二十八日晨,探馬來報,淺井軍會合了昔日的仇人六角義賢,已在金崎與京都之間布陣,準備截斷己方的歸路。已經做好準備的織田信長立刻後撤,並派羽柴秀吉、蜂須賀正勝和德川家康為殿後,阻擋正從一乘穀洶湧殺來的朝倉大軍。在近江豪族朽木信濃守元綱的協助下,織田大軍沿琵琶湖西岸,經朽木穀城折往西南,終於在三十日順利回歸京都——這就是曆史上著名的“金崎退兵”。
江北討伐
金崎退兵以後,原本盟友加姻親的淺井氏變成了織田信長的敵人,織田軍不但無力繼續北上討伐越前,原本就不穩固的江南領地還隨時都可能遭受淺井軍的攻擊。京都變成了四麵皆敵的險地,信長必須盡快離開京都,回歸自己的本城岐阜。
五月十九日,放棄危機重重的大路,僅率從者十人翻山越嶺回歸岐阜的信長,在千草山中的椋木垰遭到刺客伏擊。刺客是由六角義賢高價雇來的上位忍者杉穀善住坊。善住坊是甲賀五十三家之一的杉穀家當主與藤次之子,擅以鐵砲狙擊,人讚其“可輕易射落飛鳥”。他埋伏已久,手端鐵砲,在距離信長十二、三間(二十多米)遠處開火——“呯”的一聲,子彈射穿了信長衣服的下擺。
杉穀善住坊此後遭信長通緝,逃往高島隱居,三年後被降將磯野員昌搜出,信長下令將其埋在道路旁邊,隻露出腦袋,凡過路行人必須以鋸鋸其脖頸——善住坊嚎呼數日後終於慘死。
信長東返,留柴田勝家、森可成、佐久間信盛、中川重政等將守備江南各城,抵抗淺井、朝倉聯軍的進攻,其中勝家駐守的是要隘長光寺。當年六月,六角義賢聚集舊臣,煽動江南諸郡爆發國人一揆,進逼野洲川,打破長光寺外城,包圍了本丸。
義賢命令切斷長光寺城本丸的水源,使守兵陷入苦境。他以和談為名,派家老平井甚助入內查看,此計被柴田勝家識破。談判中,甚助起身如廁,請求舀水來洗手,勝家的侍從就捧過來一大盆水,等對方洗完手後,又把殘餘的水全部潑入庭院。甚助出城後向六角義賢稟報說:“城中存水尚足,最宜長久圍困,不能硬攻。”
然而事實上,此時本丸食水已將告罄,於是柴田勝家將士兵們都集合在庭院中,把最後三瓶水擺放在他們麵前。勝家大聲鼓舞士氣:“明日我們就殺出城去打敗敵人,現在大家把這最後三瓶水喝掉吧!”一人一口水,竟然還有剩餘,勝家毫不吝惜地拔出刀來,將水瓶劈碎,殘水滲入泥地。
這是“破釜沉舟”之計。第二天一早,柴田勝家率領已抱必死決心的部下突然殺出,六角軍猝不及防,很快全麵崩潰。經此戰後,柴田勝家遂被冠以“破瓶之柴田”的雅號。
此後又經過落窪之戰,柴田勝家與佐久間信盛合兵,大敗六角勢和一揆軍,六角重臣三雲定持以下七百八十餘人戰死。南部近江的局麵終於再度穩定下來。
雖然暫時無力一舉消滅淺井和朝倉聯軍,但為了保障京都附近的安全,鎮壓因金崎撤退而在畿內此起彼伏的國人一揆,就在柴田勝家擊潰六角軍的同一月,信長率領大軍從岐阜出發,再度踏入近江國。
此次信長動員了一萬五千大軍,並要求德川家康親統五千三河兵趕來會合。六月十九日,近江阪田郡長比城主堀秀村投降信長,主動為織田軍打開了城門。信長因此可以大踏步前進,殺至淺井本城小穀南方不遠處的虎禦前山。
信長二十一日到達虎禦前山,命令士兵放火焚燒附近村莊田地,意圖誘出淺井軍主力與己決戰,但自知兵微將寡的淺井長政卻不為所動。長政已派快馬前往一乘穀,要求朝倉氏出兵增援,相信等朝倉軍趕到後,定可一舉將敵人趕出自己的領土。
看到淺井持不戰態度,信長決定改變策略,南下攻擊要隘橫山城。橫山位於小穀與淺井重鎮佐和山之間,隻要攻克橫山,就如同往敵人的心髒部位插入一柄尖刀,淺井勢力即便不因此元氣大傷,也無法再輕易南下騷擾京都附近地區了。二十二日,信長放棄虎禦前山,移軍東南,把橫山城團團包圍住。他同時將本陣設置在橫山以北、姊川南岸的龍之鼻地方,以監視北軍的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