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的一個春日,中原大地黍麥新綠,蟄蟲初鳴。入夜後,新月在天邊偶然露了一下臉,就悄然不見了。田野裏一片死寂黑沉,一如紂王統治下的社會現實。
突然,空中出現了一道光亮,令群星也為之黯淡。光亮越來越強,逐漸照出了樹木的影子,照出了宮宇的輪廓,大路仿佛也鋪上了一層銀亮的白霜,猶如黎明提前降臨了。
犬吠聲驚醒了勞碌的農夫,驚醒了垂死的奴隸,也驚醒了醉夢中的貴族,他們仰望長空,心中湧出的是同一個念頭:變天了!
一顆灼亮的彗星赫然橫亙在天空中。它的慧核正對著日出的方向,長長的慧尾掃過北鬥,在晴朗的白天,人們甚至可以憑肉眼辨認出它的影子。恰在此時,象征戰爭的太歲和代表禍亂的熒惑也雙雙出現在了南方的地平線上,與這顆彗星相映生輝。滿天流光溢彩,景象壯麗無比,又詭異莫名。
謠言像野火一樣向四方延燒,一直燒到朝歌的鹿台上,照亮了紂王那張令臣民們不寒而栗的臉。在他冷峻的注視下,披頭散發的鬼麵巫師做法完畢,從火堆中小心翼翼地挑出了一片龜甲,呈現在了大王的案前。隻見龜甲中央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裂紋,可是到了末梢,卻突然分叉成了三股,像一隻扭曲的怪鳥爪,準備攫人而食。
紂王的瞳孔猛然收縮。戰爭!這是大戰將至的征兆。紂王對戰爭並不陌生,在世人眼中,他是一個神與獸的混合體,既能發明炮烙這樣慘無人道的酷刑,又有格殺猛獸的個人英雄壯舉。但是真正讓諸侯們聞風喪膽的,卻是麾下那支精銳的青銅軍團——“九夷之師”。但是,這一次針對的會是誰呢?
彗星既然朝向東方,那就意味著將有重大的事變在東方發生。對商王朝來說,西方的周國雖然羽翼漸豐,但盤踞在今天山東半島的東夷人更令人放心不下。商朝在建國以後曾經五次遷都,黃河的頻繁改道固然是主因,但東夷人的步步進逼也不容忽略。在紂王的眼中,剽悍凶蠻的東夷人是近在咫尺的豺狼,而崇文尚禮的周人更像遠方牧場上一群溫順的綿羊。於是,他輕鬆而又輕率地做出了決定。黃鉞揮舞,大纛飄飛,“九夷之師”像出柙的猛虎,橫渡黃河,翻越岱宗,向著大海的方向長驅而去。
千裏之外的渭水之濱,神秘的彗星引發了同樣的騷動。不過,廟堂上可沒有出現群巫亂舞的景象。自從先王在羑裏發明了六十四卦之後,鬼神已經從周人的心靈中淡出。但是,當太史將卦辭呈現在武王麵前時,他依然嚇了一大跳,即而眼跳肉顫,浮想聯翩。
卦辭上分明隻有一個字:震。“震”等同於“動”,有三重意涵:其一代表了地震、雷電、交媾、誕生等自然和生殖現象;其二指東方,這種巧合就很有點耐人尋味了;如果這也算不了什麼,那麼,它的第三層意思,就不能不讓人砰然心動了。
“帝出乎於震”!換句話說,這顆彗星就是改朝換代的天命!
自成湯開基以來,商朝雄踞大河南北,立國超過了六百年,如今雖不複當年之盛況,但其宗法製度之完善、商業貿易之繁榮、冶煉技能之精良依然遠超四方部族。更重要的是,在上古時期,中國人剛走出蒙昧狀態,神話在現實政治中依然扮演著主宰的角色。在先民的心目中,商王就是太陽神之子,反商就是大逆不道,連偷想一下都要遭雷劈。因此,盡管天下三分周人已據其二,但終文王一世,始終不敢與商王朝展開最後的較量。
天道既明,人事可為。於是,和紂王一樣,周武王做出了一個完全相同的決定:東征。不過,他的矛頭卻對準了殷都朝歌。麵對信心不足的臣子和首鼠兩端的屬國,周武王宣稱:當年成湯討伐夏桀的時候,有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在夜空中綴成一串。因此,這顆彗星的出現也代表了誅滅暴君、鼎新革故、與民更始的天意。
周軍出發了。一路上,隊伍像滾雪球一樣急劇膨脹。孟津誓師之後,安陽就近在眼前了。直到此時,紂王才意識到自己鑄成了大錯。但遠水解不了近渴,“九夷之師”根本無法及時調回。牧野一戰,周軍粉碎了敵人的垂死頑抗,也將紂王逼上了*的絕路。
商朝滅亡了,朝歌化為了一片廢墟,那個東征在外的強大軍團怎麼樣了呢?誰也不知道,它就像是一縷水汽,在曆史的荒漠中蒸發得無影無蹤了。
“先生,真的發現了石錨,水下還有一大片呢!”破舊的漁船還沒有靠上岸,韓奇就興奮地大喊大叫起來。
山東成山角。初夏時節,海上的霧氣很大,吞沒了島礁灘塗,連朝陽也變成了混沌中的一個模糊光點。霧氣彌漫了天地,也蒙上了容光鬥的眼睛,讓人看不清楚他究竟是喜還是悲。
“先別下船,把它們送回原處,沉下去吧!”
望著弟子詫異的眼神,容光鬥喟然長歎了一聲,透出一股莫名的悲涼。
“獲麟於亂世,真是生不逢時!”
他的感慨讓韓奇更加迷惑不解了:十八年前,這位曾在“五四”運動中呼風喚雨的反封建健將,今天怎麼又吊起了孔家店的書袋子?何況,這次考古雖然在成山角發現了一個商朝五色祭壇,可以推測出遠古此地曾經舉行過一次隆重的航海儀式,但是水上水下折騰了兩個多月,打撈上來的不過是幾個農家磨盤一樣的石錨。上麵雖然有刀刻斧鑿的痕跡,但除了中間一個光滑的圓孔有點奇特之外,既沒有文字,也沒有紋飾,又算得上是哪門子的寶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