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小揭開馬車車窗上的簾子,向外窺視,嘖嘖稱奇。早有人告訴她愈城的繁華和平南王府的恢宏壯麗,不過親眼所見比道聽途說來得更深刻震撼,隻遠遠觀瞧匆匆一瞥,足以讓她心馳神往。
周小小——不,她在心中默念,她現在已經是平南王的女兒秦瑤,再不是那流落街頭帶著一幫小弟坑蒙拐騙的野丫頭。而那仙境一樣的平南王府將成為她日後的居所,她何其自豪得意?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她再次整理了一下發髻和衣衫,借著這樣的動作試圖調整緊張的心緒。
“二小姐,王府到了,請您下車吧。”奉命去迎接二小姐歸府的管家秦順下了馬,走到近前,在車外恭恭敬敬稟告了一句。
秦瑤心想,聽說富貴人家的女眷們不都是可以乘著車馬轎子直接進到二門,怎麼才到王府大門就讓她下車呢?不過她以前也沒有機會以小姐的身份進出有錢人的家宅,如今決定初來乍到還是謹慎一些,管家怎麼說她就怎麼辦,免得露怯。
隨車陪著的丫鬟婆子將車門打開,攙扶著小姐從座位上站起來。
秦瑤心裏又開始嘀咕,以前她蹭別人的馬車,下車的時候都直接往下一跳幹淨利索,哪似現在這般全身包裹在繁複華麗的綾羅綢緞之內,腦袋上插著各種簪環,行動極為不便。估計是要等人搬了馬凳在車下擺好墊腳,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麼下車。
管家秦順扭頭衝跟班小廝使了眼色,小廝立刻會意,從一眾恭候迎接的家丁後麵招來一個粗布青衣的少年,勒令道:“賤奴,怎麼才過來?還不快侍候二小姐下車。”
廿一立刻跪伏在地,以長期殘酷訓練而成的卑微姿勢垂著頭膝行爬到馬車旁邊,用手撐起身體,調整好高度,擺平了脊背,如木質的馬凳一樣等著被人踩踏。
秦瑤注意到這少年身上穿的粗布青衣已經洗得發白,有多處破損,上衣之下遮掩的單褲更是破爛不堪辨不出本色,褲腳磨損的利害,露著傷痕累累的小腿,赤著一雙青紫紅腫的腳沒有鞋襪。他這樣的打扮,與周遭衣著鮮光的王府家丁們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想來是個奴隸。
在大齊等級製度森嚴,國法規定奴隸同牲畜物品,算不得人,可以隨意打罵折辱殺戮買賣。有錢有勢的人家養奴隸專門做些低賤苦累的活計,或者供主子們發泄消遣。所謂伺候主子上下車馬,其實就是以活人充當馬凳,讓主子踩踏。如此低賤的事情自然是奴隸來做。
秦瑤以前也見過這樣的排場,貴族出行奴隸墊腳,百姓跪拜讓道,她當時很是羨慕,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親自體驗一把,心裏極為爽快,也顧不上同情這個奴隸,隻當他是家什物件懶得多看一眼,直接就踩著他的脊背下了馬車。
不過秦瑤能感覺出自己踏上那少年脊背的時候,那少年的身體突然顫動了一下,她嚇了一跳險些站不穩,還好左右都有人扶著,她也是機靈的,趕緊落了地。她明明不重,這奴隸為何受不住,還是他故意想讓她出醜?
有了這樣的懷疑,秦瑤就不免偷眼回望了一下。卻見那奴隸少年泛白的青色粗布衣後背襟已經印出了一片血色,難道他的背上原本就有傷?奴隸挨打受罰司空見慣,許是他犯了錯遭了刑責傷還沒養好,被她踩在傷處痛楚難當才會晃動。看來不是故意害她,還真是有點可憐。
秦瑤隻是這樣想了想,很快注意力全都被王府的富貴景象吸引,再沒半點心思可憐一個卑微的奴隸。
秦瑤從懂事起就沒有過上好日子,母親本來有些錢可惜被一個長得漂亮吃軟飯的壞男人騙走了。母親無奈之下隻能繼續賣笑,整日除了吃穿打扮根本沒空管她這個拖油瓶,她基本上是個有娘生卻沒人教養的野丫頭。隻一點,母親似乎是不願她長大後淪落風塵繼續做皮肉生意,所以一直將她扮成男孩,讓她從小混跡街頭,寧可她滿嘴髒話與一幫小子偷雞摸狗打砸搶,也從不許她碰女孩子該學的那些女紅廚藝。
後來母親不幸染了病,花光了所有積蓄欠了高利貸身體也不見起色,漸漸瘋瘋癲癲,沒多久就咽了氣,那年她才十三歲。她賣了所有家當葬了母親,連夜逃去別處躲債。她人小力弱不識字,隻有打雜要飯順便小偷小摸,還要防著人販子,一路跑跑逃逃吃了不少苦。
好不容易長大點,到了一個偏遠小鎮子,收了幾個同樣流離失所的小弟,雄心勃勃打算發展一個幫派走江湖路。結果突然冒出一批人,硬說她是平南王的女兒,要接她回去享榮華富貴。苦盡甘來,一步登天,她做夢也沒有想過的大好事竟成了真。